对欧维恩来说,在诊所待着无异于煎熬。
周围的场景拨动起他最敏感的神经,似乎他又回到了原先的世界,回到了那个印象中非常久远,本该无忧无虑的孩童时期。
从幼儿园到小学三年级,每当放学后,家长都会先把他接到医院。因为爸妈都忙于工作,年幼的白维恩在家没人照顾,童年于是大部分时间在医院办公室度过,直到傍晚,父母下班后才会带他一起回家。
这样的童年不能说孤单,但当时的白维恩尚不能理解父母的辛苦,因此每当他们披上白衣,都会在白维恩眼中变得无比陌生,而医院就仿佛成了一堵缄默着的围墙。
过去的记忆开始攻击我……欧维恩慢慢垂下目光,衣摆被他揉得发皱。
“……这么说来,莫妮卡小姐的父亲这几天情况还不错?呵呵,其实你父亲更多需要调养,他肺部的问题在于衰弱,而不是外因感染……”
米奥佐医生语气柔和、逻辑清晰地分析着,让人不由得联想到他那副英俊并且斯文的外表。
跟这样的人说话,似乎很难产生紧张、不安一类的情绪,就连一向胆小怕生的莫妮卡都说话不结巴了。
“谢谢你医生,我会按时给父亲喝药的。不过,他昨晚还是咳嗽了一整夜……”莫妮卡由衷地感谢,之后小声补充道。
欧维恩紧张、不安地听着两人谈话,他和莫妮卡一起坐在大理石长条桌对面的沙发上,原本他紧挨莫妮卡,但随着时间推移,他已经不知不觉中用臀部“逃”到了沙发边缘。
一只橘猫溜到欧维恩脚下,被他伸手抱到膝上,无聊地撸起了猫。
“就像我前面说的,你父亲的问题在于肺部功能不好,需要调养也只能调养……坚持下来或许能达到接近根治的效果,最多留下轻微的后遗症。
“我给你的药的作用一半缓解症状,一半用来调养。外面的医生只治标不治本,当然,这不怪他们,如今的医学就像我们的时代,是必须不断向前发展的。”
欧维恩听到这话,心中微微一动。
这位米奥佐医生的理解十分超前啊……这个世界的医学水平比欧洲中世纪强不了多少,基本还是放血、催吐、灌肠的“体液平衡”那一套。虽然在罗塞尔大帝推动后开始加速发展,但医学目前整体上依旧落后,而米奥佐医生的观念简直走在时代前沿!
米奥佐拉开抽屉,拿出一瓶事先准备好的、呈现出淡淡紫色的药剂。
莫妮卡则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大把发卷的钞票,用总共36费尔金买下这瓶药剂。36费尔金的购买力大概等同于原先世界一千两三百块,而在第利斯城,律师、警官、医生一类中薪阶层的周薪也就50到60费尔金。
欧维恩看见这一幕,顿时想起之前问莫妮卡的那个问题,也知道了答案。
“对了,米奥佐医生,请问帮派里的泰沃斯在您这儿看过吗?关于精神方面的。”
被欧维恩冷不丁地突然插嘴这么一问,米奥佐全身明显一顿,随后语气谦和地说道:
“我得保护患者的隐私,这关乎职业道德,所以……”
欧维恩抚摸橘猫的手停住,语气稍微加重些说道:
“是帮派的事情,大副想再确认一遍。”
米奥佐闻言,抬起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交接的一瞬间,欧维恩莫名感到自己的伪装与谎言满是漏洞,像一张不堪一击的薄纸!
但是在下一秒,米奥佐却语气平淡地承认道:
“泰沃斯先生的确来过这里,我给他诊断为躁郁症。
“但是,我的归类其实很勉强,他的情况有种说不上的特殊,不像是一般的躁郁症。”
这话几乎实锤了泰沃斯有问题,是非凡者!
这一趟真没白来啊……欧维恩嘴角勾勒,有些得意地想到。
就在欧维恩已经无问题可问,莫妮卡小心地把药瓶装进衣袋,准备告退时,米奥佐似乎想到了什么,认真端详莫妮卡几秒道:
“莫妮卡小姐,你自己的呼吸问题也应当重视,虽然现在还不严重,但从本质上来说和你父亲属于同种情况,未必不会发展成他那样。”
“噢……我会注意的!您的心肠就像您的医术一样值得尊敬!”莫妮卡脸上微微一红,感激道。
“相比自己的医术被称赞,”米奥佐医生和颜悦色地微笑道,“我更希望它们被医学的进步所取代。”
这番话连欧维恩都听得暗暗点头,他和莫妮卡起身颔首致意,一前一后地离开私人诊所。
许久之后,空荡的诊所传来米奥佐医生的独自叹气声。
“……落入运河幸而存活后,成为了净化者的线人吗?”
…………………………
“古兹曼党成员,欧维恩·帕德已死。”
一小时前,鲁恩王国间海郡的对岸,因蒂斯共和国第利斯城的东区码头。
一枚金罗塞尔像陀螺般旋转起来,最终,它的侧面垂直于青年的黑色手套,很有志气地拒绝躺平。
穿着制式燕尾礼服、留黑色长卷发和旧贵族辫子的青年愣了两秒,接着二度把金币向上一抛,换了种说法默念:
“古兹曼党成员,欧维恩·帕德目前还活着。”
这一次数字图案,正面朝上。
德莱斯·特里斯挥手叫住一辆雇佣马车,姿态灵活地翻身跃上,右手拔下黑伞立放于脚下木板,左手掏出一枚纽扣,同时轻声念道:
“我占卜这枚纽扣的主人的位置……”
一辆马车在“修女与鱼”门前20米停住,走下一名穿着短袖汗衫、宽大且布满破洞的短裤,肌肉盘虬交错、胸肌之间生着茂盛胸毛的黑毛大汉。
这男子大约二十七八岁,寸头根根以野蛮之态向上拔起,五官虽然不丑,却无比凶狠霸道,浑身散发一股无形煞气。
玫瑰学派的中层人物,序列7“狼人”巴尔奇!
他四下看了看,选了一处没人的角落,右腿肌肉鼓起,随着他身边劲风呼啸而过,直接跳上了“修女与鱼”旅社二楼一扇开着的窗户。
巴尔奇放下手中食物,却见到房间与上次来时不一样,那满地的垃圾居然被收拾干净了。
连同那具被奸杀多日,但在“强欲”符咒的影响下,能继续动起来并且配合交配的年轻裸尸。
“泰沃斯,不是让你消化‘囚犯’魔药吗,怎么回事?”巴尔奇阴沉下脸道。
…………………………
回去的路上,欧维恩明显感到莫妮卡活泼了不少,有一种没被知识污染过的单纯。
“……莫妮卡,你多久见一次米奥佐医生?”
被欧维恩突然提问,莫妮卡眨了眨眼睛,翘起三根手指:“三、三天。”
欧维恩喉咙微颤,良久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
他想劝说些什么,但仔细想了想,她除了去“修女与鱼”之类的地方,似乎也没有第二种选择。
自己已经完成德莱斯的委托,马上就可以成为“耕种者”。等自己对非凡领域有足够的了解、权衡风险后,再去决定是否帮普通人成为非凡者。……
“怎,怎么了欧维恩?你讨厌米奥佐先生吗?”
欧维恩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不讨厌医生,相反,医生是他最尊重的职业之一。
但同时,这也是最让他抵触的一份工作。
当白维恩脱离儿童时代,走出父母的办公室,推开那扇象征少年的屋门后,他跨过缄默的围墙,也开始理解他的父母一直以来披上白袍的意义。
当他开始接触门外形形色色的人们,年少的他尚不知忧愁,但医院这种地方却让他更早的对不幸产生了一个模糊的印象。
其中最让白维恩记忆犹深的,是冬日的某天,五年级的他偶然把球滚进一间病房,因此认识了一位躺在床上的独居老人。那是一位已经退休的大学生物老师,老教师总是和蔼有耐心地对待自己,在父母忙碌的背后,他们或是在下雪时的屋内翻读课本,或在太阳明媚的上午到医院外的空地上观察动植物。
少年与老人在医院里度过了整个冬天,只是当春天来临的时候,白维恩回病房见到的只有一封提前准备好的信,与放在床下的一双自己当时最想要的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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