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她晃动着手中彦五郎首级时的举动,像极了在心仪少女面前故意恶作剧的少年。
“别说是女人,就连一般百姓里的壮年男子若看到首级也会慌乱不已,可你却是一派平静如水的反应啊。”
“难道大人喜欢看到首级后,便被吓得花容失色直往你怀里钻的女子?”
他原本想拿浓姬的胆量打趣,没料到却被她巧妙地亏了一把,一时竟想不到合适的回答。
“大人真会喜欢那样娇滴滴、只会被男人保护的女子?”浓姬趁胜追击道,“难不成若我被吓得失声尖叫,大人便会在丹羽和泷川面前长了颜面?”
“你还是这么伶牙俐齿。”
“不过说得也是,我信长的女人怎么可以被区区一个首级给吓倒呢!”
即使强势如他,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话确实很有道理,继而在这场夫妻的斗嘴间举起了白旗。
原本已经准备将彦五郎首级重新放回木盒,可信长转瞬一想后便站了起来,向跪坐在一旁的寄天晴和侍女们走了过去。
眼见他拎着首级逐步接近,非但侍女们面面相觑,还摸不清他心思的寄天晴也是一脸茫然。
“你们看,这是清洲城主彦五郎的首级!”信长将首级在她们面前晃了晃,“从今往后,清洲城就是我们的新居城了!”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宣布,不光寄天晴及侍女们惊讶不已,就连浓姬、丹羽和泷川也为之大感意外。
从惊愕间反应过来以后,寄天晴连忙率着侍女们伏地行礼:“恭喜主公武运昌隆!”
“我要听到不是这个。”信长在她们面前蹲了下来,“你们都是第一次亲眼看到首级吧,为什么能像阿浓那样一点也不害怕?”
“确实是第一次看到首级。”寄天晴抬起头柔声回应,“但若是连这点小事都经受不住,是没有资格随侍在公主身边的。”
她那张轮廓柔美的脸颊上充满了坚毅之色,所展露的胆识与气度完全不逊色于武将,直叫信长不禁看得感慨万千。
“真是全员恶女啊。”
他表面在调侃,语气里却充满了欣赏之情。
“我是该称赞浓姬调教得好呢,还是该慨叹这房间里竟没有一名小鸟依人的柔弱美女呢?”
“你还是称赞我调教得好吧。”浓姬婉转动听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毕竟……也只有恶女才能配得上大人这样的恶男啊。”
信长蓦然回首,就撞见浓姬在浅笑盈盈下犹如弯弯月牙般的眼睛,正默契地迎上他的视线。
她还是这么自信,依然如此勇于表达自己的情感,即使当着亲信家臣的面前也毫不避讳。
信长与她相互对视了好一会儿,方才舍得转身将彦五郎首级放回木盒。
然后他在浓姬面前停下脚步,弯腰拉起了她白如凝脂的芊芊玉手。
“阿浓,我们搬到清洲城去吧!”
“嗯,身为一国之主的大人,自然应当住进尾张首府的清洲城里去,阿浓我对于新环境是满怀期待啊。”
“是吗?清洲是座规划得非常完备的城池,只要让人收拾打理一下就可以搬进去了。我会给你比这里更大、更舒服的居所。”
“真的不用寄天晴跟进打理吗?”她半开玩笑地问,“大人那些家臣果真懂得女人的品味和喜好吗?”
“这个嘛……”信长思索半晌,最后底气不足地答道,“这件事还是交给寄天晴来负责好了。”
看着他如少年般讪讪的神色,浓姬不禁掩袖窃笑。
她是真的懂得他的所思所想,明白他在生命里的不同阶段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和选择。
就连他突然宣布要搬往清洲城的这个决定,她也毫不犹豫地立刻接纳了下来。
在接连失去信秀和政秀后,在不留神及不经意之间,浓姬已然成为信长生命里最重要的家人。
对他来说,她不只是妻子,更是他的家人、他的盟友、他的智囊、以及他最坚定的支持者。
在彼此相互凝视的这一刻,信长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尾张国·末森城·城主府邸·正殿
满园子的碧翠盎然诠释着生活的诗意,却无法冲缓正殿里弥漫的凝重氛围。
聚集在此的每个人,均是一副思虑重重的模样。
“谁能想到信长那厮居然会和孙三郎大人联手!”
“他假装将孙三郎大人逐出守山城,等彦五郎把孙三郎大人迎进城里后,再来个猝不及防的里外夹攻啊!”
魁梧威猛的权六眉毛都拧成一个结,愤恨地紧紧攥住拳头,连指甲都刺入掌心。
林秀贞、林通具兄弟亦是满脸凝重。
向来惯于在信行面前出谋献策的林秀贞,此时也由于还没想出对策,而罕有地缄口不言。
毕竟对于信行一派来说,彦五郎领军的清洲势力这么快便在信长的攻势下全军覆没,着实给了他们很大压力。
“各位都没想出什么应对良策吗?我们难道就只能坐视他继续肆无忌惮地壮大下去?”
土田夫人烦燥地在正殿里来回踱步。
她数度执着折扇,忿忿不平地拍打着右手的掌心,在整个殿里发出刺耳的“啪啪”声。
“那家伙是个恶魔!他绝对不会对敌人心慈手软!”
土田夫人忧心忡忡地望向端坐在上座的信行。
“他现在灭了彦五郎全族,恐怕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信行了。”
“老夫人所言甚是。”权六彪悍地应声而起,“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杀他个措手不及好了!”
作为尾张国内罕有的骁勇战将,权六在战场上的表现向来为人称道,但他在谋略方面的修为却不足以让林秀贞兄弟信服。
甚至就连主君信行,都没有马上对他的这番慷慨激昂作出回应。
毕竟在彦五郎被灭族及夺城以后,针对任何向信长发动攻击的进言,信行都不得不深思熟虑地权衡再三、以避免自己作出错误的判断。
他温润如玉的脸庞,透着反复斟酌的思量,紧锁的眉头更折射出此刻内心矛盾的天人交战。
“主公!”权六催促道,“信长仅用谋略便轻取了彦五郎的清洲城。”
“他军力非但没有丝毫受损,反倒加倍壮大了!若我们再继续观望下去,便只能坐以待毙!”
信行依然继续保持沉默。
他幽暗深邃的眸子里,流动着郁郁难平的不甘与愤恨,更是一直紧紧咬住绵薄柔软的下唇。
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压制住胸膛下波涛汹涌的情绪。
“哥哥才刚和叔父联手围剿了彦五郎一族,接下来他要为封赏叔父等事情伤神,短时间内势必不会再对其它人出手。”
信行故作冷静地开了口,望向权六的目光仍旧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温和。
“权六说得对。”
“我和哥哥始终难逃兄弟对决的宿命,比起被动迎战,在适当时机发动攻击才是更适合我们的做法。”
“只是该在何时、该用什么方式发动攻击,我们一定要慎重,否则必然会重蹈彦五郎复辄。”
信行的表态,显然为关于攻守的争论与抉择一锤定音。
权六不再叫嚣着要向信长开战,土田夫人的燥动情绪也顿时缓和了下来。
毕竟在定下主动向信长发动攻势的这个大战略方向后,将会迎来极其残酷的战争与厮杀,也必须承受“成王败寇”的结果。
在座的每名成员,都感受到了肩膀随之承载的重量。
一直缄默不语的林秀贞,却在这时忽然开了口,他首先向信行深切地俯下身体表示赞同。
“信行公子所言甚是。”
“如今局势复杂多变,我们既然要出手,就务必确保能一举将信长斩杀,否则便没有意义。”
“我本来正为局势担心。现在看到公子如此慎重沉着、没为一时逆境而自乱阵脚,不由得安心不少,一切就依您的决策而行吧。”
林秀贞眼中看似流露出对信行的赞许与钦佩之色,实际上内心却在快速进行着盘算与计量。
与信长那群自幼共同成长、或亲手挖掘重用的忠心家臣不同,林秀贞从一开始选择支持信行夺位,完全只是基于自身的利益考量。
比起狂放不羁的信长,温润文雅的信行显然更好控制。
若扶持后者继位便能在幕后操纵整个尾张全境,这便是林秀贞为信行效力的终极目的。
当然无论信行或土田夫人,都完全没发现到他那在隐藏得极为高明外表下的这颗狼子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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