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看起来好像很高兴呀。”浓姬观察着信长脸上的神色,为他倒了一碗香气淡雅的茶。
“我心情确实很好。”信长端起茶碗惬意抿了一口,“阿浓,我今天在城下町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猴子。”
“一‘个’?”浓姬哑然失笑,“难道不是一‘只’猴子么?”
“是一‘个’。”信长意兴盎然地冲她扬起眉宇,“我说的其实是个长得很像猴子的青年商贩。”
“青年商贩吗?”浓姬有些意外地搁下茶壶,“给大人带来好心情的,竟然是个商贩吗?”
“那家伙不是普通商贩。”信长笑着又呷了口茶,肆意地在榻榻米地板上伸直双腿,“并且,他也不该只被束缚在商贩这样的身份里。”
“喔?”浓姬被激发起了兴趣,“到底是怎样特别的青年,竟然能得到大人这么高的评价?”
“那家伙……”
信长正待回答,恒兴的声音却在这时从浓姬房间与走廊相间之处响了起来。
“主公。”
“是恒兴呀,进来吧。”
带着一脸仿佛在等待着些什么似的表情,信长兴致很高地转头看向走入房间的恒兴。
“按主公的吩咐,我查到了木下藤吉郎的背景。”恒兴俯身行礼后,随即将调查结果向信长进行禀告,“藤吉郎是爱知郡中村的农民家庭出身。”
“他父亲木下弥右卫门确实曾是老主公的步兵,由于在一场战斗里受了重伤,只得回家务农,最后因病情加重而死。”
“弥右卫门去世时,藤吉郎才七岁。他母亲为了将藤吉郎姐弟俩抚养长大,只得带着他们嫁给了同村的竹阿弥。”
“藤吉郎在这个重组家庭里,并不受继父竹阿弥疼爱,因此他很早就离家出走、四处流浪了。”
“是吗?”信长听得略有些意外,下意识地以右手大姆指和食指轻轻抚弄着下巴,“在如此缺爱环境下长大的男子,居然还能有这么开朗豁达的个性……”
恒兴并没对藤吉郎作出任何个人评价,清楚信长脾性的他,继续接着讲述了下去。
“不只在国内,他甚至在游历过美浓、三河与骏河三国时,都给当地的土豪效力过。”
“在回尾张之前,藤吉郎曾在骏河国为今川家臣松下嘉兵卫工作过一段时间,并在松下家工作了四年之久。”
信长饶有兴趣地聆听着。
他的反应让浓姬和恒兴都稍微有些吃惊——毕竟他从未对任何一名小人物产生过如此浓厚的兴趣。
“呃,这么说,那个藤吉郎还有过出仕武士家的工作履历了?”
“是。”恒兴恭声回应,“据说他为嘉兵卫效力期间,从最普通的拖鞋看管职做起,接着一路晋升,最高曾坐上过收纳管理员这个位置。”
“我越听,便越发觉得这个猴子很有意思。”信长几乎未作太多思考,便果断下了决心,“恒兴,去把那个猴子召到正殿来,我要在府里和他见上一面。”
“是!”恒兴俯首领命。
不过相较对藤吉郎的调查结果而言,他明显还有另一项更重要的信息要禀报给信长。
“主公,我们潜入清洲城的探子传回消息,说是彦五郎方面正准备要同孙三郎大人接洽,似乎有意要和对方结盟。”
“彦五郎准备要拉拢叔父一起来对付我吗?”信长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新话题给转移了过去,“这家伙居然打算拉帮结派了啊。”
“那大人准备如何应对呢?”浓姬神色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孙三郎大人曾在远征三河国的小豆坂之战里立下过大功,他的立场和态度会具有很大的影响力。”
“我知道,叔父毕竟是有‘小豆坂七本枪’之誊的名将嘛。”
信长拧眉稍微思索了一下,忽地伸出右手拍了拍榻榻米地板,顷刻间便作出了决定。
“既然知道了彦五郎准备拉拢叔父,我们又不是叔父肚子里的蛔虫,一昧的揣度也不会有什么作用,还不如当面沟通来得有效。”
“当面沟通?”冰雪聪明的浓姬,立刻就明白了信长的想法,“大人是想要到守山城去亲自拜访孙三郎大人吗?”
“没错。”信长高举双臂、继而外扩,打了一个舒散的懒腰,“只要见上叔父一面,他到底会选择站到谁的一边,相信就有清晰的判断了。”
他依旧保持着云淡风轻的模样,焕发着一股不为任何事打扰的悠闲与慵懒气质。
但浓姬和恒兴却知道——
这种具有迷惑性的外表印象,不过是信长为了掩饰他那正在大脑里高速运转的谋略布局而已。
作出决定之后的第二天,信长便带着丹羽和利家造访了守山城。
他仍旧保持了心想即动的高速执行力,当然向来不按常规出牌的风格也没有丝毫改变。
穿过蜿蜒连廊,在满目葱翠的绿意间,信长在小侍从的引领下来到孙三郎所在的品书轩。
尽管知道信长来访,品书轩的拉门却严实紧闭着。
信长只瞥了一眼,就立即领会到孙三郎籍此所传递的迅息。
“丹羽、利家,你们就在品书轩的门前等我。”他叮嘱道,“记住,在我和叔父密谈期间,不要让任何人接近这座书院。”
说罢,他就径自踏上木梯,登上品书轩的廊道,在小侍从推开拉门后,信长便昂首走了进去。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极度素净、朴雅的世界,偌大的空间里除了书架和书、还有桌案与扶几之外,再也看不到其它事物。
信长本是贵客,然而孙三郎却连待客的茶或美酒都没准备,只是病恹恹地倚着扶几,面色淡然地看着进入书院的信长。
几年未见,孙三郎的皮肤越发显出一种冰雪般的苍白。
随着两人距离的逐渐缩近,信长甚至能够看到那皮肤下的一根根细微血管。
但在看似孱弱的病态外表下,孙三郎身上又不断焕发出一股让人心生紧张感的威压,整个幽静的书香空间里都充满了他的压迫感。
两人目光才乍一交错,信长便立即感受到孙三郎那尖锐明亮的目光,仿佛能穿过他的身体、并将他的所思所想给看透了一样。
对于信长的到来,倚着扶几的孙三郎继续纹丝不动地逗留在原地,完全没有起身迎接的打算。
单纯从辈分上看,孙三郎是信长叔父,按规矩信长原本需要向他行礼并致以问候。
但若从身份上衡量,面对贵为尾张一国之主的信长,孙三郎便只是他麾下众多城主部下里的一员,必须要向信长恭敬行礼才符合礼序道统。
只是向来将传统视之为无物、并不断致力打破固有规则和观念的信长,对此完全不以为意。
他对孙三郎没有让出主座的行为也不生气,反倒大大咧咧地走到孙三郎面前。
接着,信长洒脱不羁地直接在对方注视下盘膝而坐,还落落大方地率先向孙三郎打了招呼。
“叔父,自打上次在父亲葬礼上碰面到现在,我们也有好几年没见了吧?”
“确实是。只是不晓得好几年都没联络过的主公,今天怎么有雅兴突然到守山城来看我呢?”
“哈哈哈,既然叔父这么直接,我也得以省去了那一堆无聊的客套话和寒暄,这种聊天氛围还真是很适合我!”
“我只是喜欢开门见山而已。”孙三郎淡淡道。
在精瘦身板下,他俊秀的脸庞更加显得清癯。
“是吗?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信长坏笑道,“叔父,把这座守山城交给我吧!”
“?!”尽管孙三郎事先就作好应对任何突发事件的心理准备,但此刻征战沙场多年的他,依旧无法掩饰惊愕的眼神。
惊愕过后,孙三郎身上的剑气刹那间犹如火山喷发出的熔岩一般,光速朝着信长贲射而来。
他手中虽无剑,然而心中却有剑,并且功力显然已臻至炉火纯青,仅凭剑气就能伤人于无形!
可惜他遇见的是信长。
在孙三郎剑气喷发的一瞬,信长也在顷刻间剑气全开,如同奔涌的惊涛骇浪般卷向孙三郎。
两股剑气相互撞击、缠斗,空气中不时发出“噼啪”的细微声响。
在信长霸气彪悍的剑气反噬下,孙三郎先发制人的剑气,竟占不了半分优势地被逼退了回去。
他犀利的目光在信长脸上一寸寸游走着,像极了被侵入领土的雄鹰,随时准备用锋利的鹰喙狠狠地啄向强敌。
“守山城是我的领地,主公何以认为我会将它乖乖奉上?”
“这城风光很好,也很宁馨。”信长并没作出正面回应,反而巧妙把话题给绕到了另一个方向,“但对叔父来说,未免太小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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