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黑日似乎格外的浑圆。
山洞之外游曳着的野猪们都懒得再多动弹,只是悠闲的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晒着灰色的日光,狰狞的猪脸此刻都放松了下来。
而在山洞之内。
“滴答、滴答。”
一条条黑色丝绦扎根云泥之中,生长间染上青绿之色,好似一根根藤蔓般漫天飞舞中纵横交织,编织成一套衣袍的模样。
那青绿色的云泥肉眼可见的稀少,化作普通的黑褐色泥水滴落融入地面。
衣袍渐渐成型,黑色的衣袍底部簇拥着密密匝匝的云纹,好似一株清灵遗世,茕茕孑立的莲。
随着灵性的抽取,青绿色云泥化作最后一滴泥水砸落。
“接下来就是成种了。”
风歧心中无悲无喜,一只巨大的金光手印伸出,将这衣袍捉住。
凝聚术种步骤细化起来繁复无比,但简而言之,就只有三步。
一、刻画蚀文,搭建骨架。
二、加入灵性,填充血肉。
三、锤炼成种,注入意志。
如今灵性填充完成,便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风歧激发灵性,顿时一道道金光自他身体之中溢出,化作一条条游龙往这衣袍撞去。
在金光不断的撞击之下,那衣袍肉眼可见的一点点化作一枚黑色带有青色云纹的浑圆术种。
“成了!”
风气目光一凝,这术种此刻便算是凝聚成功,接下来就是注入自身意志。
一道道金光骤然收束,牵连着【易息】术种往风歧胸口而来。
便见风歧胸口皮肉骤然裂开,一道道金光便顺着那裂缝渗出,仔细看去,便能发现那血肉之中流淌着的是金红色血液,再往里,是一颗蓬勃跳动的金红色心脏,心脏之上正是那如大日高悬,金光绽放的【金风鹤】术种。
金色灵光飞快收敛,【易息】术种顿时被扯到【金风鹤】术种之下。
【金风鹤】术种之中一只四翅金鹤带着如潮水般的金色灵性骤然飞出,将【易息】术种团团包围。
“接下来,只要以灵性将之炼化,此术便成了!”
术士与本命术种性命相修,相互一体,本命术种之中的灵性自然也就是术士的灵性,蕴含着术士的意志。
所谓填充意志,便是以灵性炼化。
风歧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喜意,下意识就要驱使着四翅金鹤上前。
但紧接着,他忽然动作一顿。
只见【金风鹤】术种之中,一只白眉老猿骤然跳出,他呲牙怒目,猛地一拳砸在那金鹤背上,将展翅翱翔的金鹤砸的哀鸣一声,炼化的动作顿时停下。
而后双拳捶胸,仰天嘶吼,声音中满是被挑衅的愤怒。
这老猿这是在干什么?
难不成它诞生出自己的意志不成?
风歧心中近乎是下意识的闪过这个怀疑,但顿时嗤笑一声。
这老猿乃是他一生的所有执念、欲望、意志所凝结。
老猿便是他,他便是老猿。
怎么可能会有这般荒诞可笑的事情发生?
但他又忽然一愣,心中忽然生出一个荒诞的想法来。
老猿自然是他,可这金鹤,这术种,乃至这肉身,又是否是他呢?
他的身体,他的灵魂,那个叫风歧的人,都早已经死去,而来到这个世界的,便只有这化身白眉老猿的意志。
可若是这些都不是他,那……他又是谁?谁又是他?
风歧耶?飞鹤耶?
他若不是风歧。
那凝练这术种又有何用?又为何要逃脱石猿老人?囚禁黑日又是为何?
他在这个该死的世界挣扎又有何用?
刹那间,就好像是有一个炸弹在脑海中陡然炸开。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不间断的念诵着这些问题,一连串的问题便好似病毒一般,疯狂蔓延到脑海的每一个角落。
“所以,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他顾不得剧痛的脑海,发出疯狂的嘶吼。
吓得洞外晒着日光的野猪们被吓得陡然一抖。
与此同时,心脏之上,术种之间,那白眉老猿壮硕的身影之上,一点点死寂的气息将他死死缠绕。
任凭他嘶吼,挣扎都无济于事。
渐渐化作一块顽石。
他的心,乱了。
而没了白眉老猿镇压的四翅金鹤却骤然抖擞起来。
它发出一声尖利的啼鸣。
眼中竟浮现出诡异的情绪,好似有了智慧一般。
他四翅齐展,浩荡的金色灵性彷如汹涌的海浪,扑向四面八方,沾染着这具肉身的每一个部分。
盘坐在洞中的风歧身上,一道道无法压抑的金光骤然穿破肉体。
身后那剑羽大氅骤然激荡,发出兵戈交击一般的争鸣之声,金光凛冽的大氅之上,一个张黑气凝聚的面庞狰狞扭曲,似乎要顷刻间挣脱出来。
风歧的双腿、双臂、头颅,乃至整个身躯,都好似在突破着某种束缚,一根根狰狞金羽带着血色从皮肉中钻出来,脸上不由自主的拉长,显化出鹤喙。仿佛要不受控制的化生成一只狰狞的金鹤。
心脏之中。
金鹤肆意飞舞,那快要被黑色气息石化到头顶的老猿发出最后一声挣扎的嘶吼。
吼声中尽是爆裂,是愤怒,是不甘,是抗争。
但那又如何?
死寂的气息,终究淹没怒吼。
……
“术种在失控!肉身在失控!”
沉溺在混乱之中的风歧从一开始就感觉到情况,但他却无暇理会。
近三十载病痛,让他磨练出一颗可以不在乎肉体上的任何痛苦的心。
但那一声声响彻在心底的诘问却让他的思维好似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寂静之中,没有方向,没有时间。
仿佛坠入一片永恒的绝望沉寂之地。
就在此时,这沉寂的黑暗之中响起一声悲壮的嘶吼。
吼声之中,是爆裂,是愤怒,是不甘,是抗争。
这是对命运的嘶吼。
“咦?”
困顿在一连串问题之中的风歧心中一振。
这声音……
这声音……
他恍然明悟。
这声音,就是他自己发出的!
是他心底的声音!
流光倒转,一幅场景骤然破开黑暗,显现出来。
这是一个破旧的道观,一个清瘦的皓首老道急匆匆的从炉子上端下药汤,跑向偏房。
口中急匆匆的喊着:“歧儿,歧儿,坚持住,坚持住,汤药来了。”
老道揭开厚实的门帘,昏暗而不透风的房间中,简陋的土炕上,一个好似骷髅披了张皮的人,无力躺在那里。
他脸色蜡黄发黑,双眼中尽是迷离的色彩。
那是神意尽散,将死的眼神。
忽然,随着这老道的进入,这骷髅好似被惊醒,迷离的双眼之中猛地绽放出骇人精光,他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竟猛然间发出一声狰狞的嘶吼。
吼声之中,是爆裂,是愤怒,是不甘,是抗争。
这是发自血脉、发自灵魂、发自每一滴血液,每一个念头的,对命运的嘶吼。
吼声落下,气绝,人亡。
“啪!”
老道手中瓷碗滑落碎裂。
清脆的碎裂声将这景象撕的粉碎。
碎裂声中,风歧早已经泪流满面。
他似乎回到了那个苦病卧床,形如枯槁的时候。
那时的他已经神志溃散,就连思维都成了一片茫茫,他看到死亡如潮水向他席卷而来。
佳人、琼浆、佳肴、月色、山海,一切世间的美好都与他永远都隔着一层病障。
他痛苦,他不甘,他不舍,他愤怒。
所以他怒吼。
“所以这就是我,就是风歧,这就是我的心,风歧的心。”
他似是恍然,似是解脱的喃喃低语。紧接着,他的声音渐渐放大。最后,这声音好似洪钟巨吕、又似天雷炸响。
轰隆声震荡着整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悟了。
他是谁?
他是风歧,那个苦病卧床,肢体不可动,唯有心中一套拳打了千百万遍,将所有的欲望、执念、意志练入其中的人。
那颗心才是他。
心之所在,便是他风歧所在!
恍惚之间,他的心灵之中仿佛脱掉了一层枷锁,又好似亮起一点灵光。
“咔,咔嚓。”
似是蛋壳碎裂,又似岩石崩坏的声音忽然响起。
这一片茫茫黑暗之中仿佛有一轮大日欲要初升,旺盛的光芒让这黑暗骤然翻滚沸腾起来。
只见一只健壮无比,浑身洁白,两缕长眉如游龙般飞舞的白猿悍然出世。
这白猿身上缠绕这诡异莫测的气息,时而稳重如山,时而狡变如狐,时而凶残如虎,时而纵欲成淫,时而贪婪似鬼。
但最后,万般气息散尽,只剩下坚定的执着,那是对长生的坚定,对长生的执着。
他就是风歧的心,就是风歧的心猿,就是风歧。
在他的身上无尽的光芒生出,黑暗亦不可挡我前行之心,若黑暗永寂,我便为光!
“黑日!”
看着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他轻念一声,凭空击出一拳。
只一拳,就像是一柄开天辟地的剑,将整个黑暗切成两半。
心猿自有心力生!
我心所在,万般由我。
……
“咔,咔嚓。”
伴随着清脆的开裂声响起,那原本肆意翱翔,操控灵性的四翅金鹤骤然看向那一块黑气缭绕的石头。
它那尽是扭曲阴翳神色的双瞳中骤然闪过一丝惊悸,四翅飞震,飞快的往金色术种之中飞去。
“哪里跑?”
伴随着雷霆般的怒喝声,石块骤然炸裂开来,只见一只浑身洁白,壮似金刚的白猿猛然跳出。
他几乎下一刻,就出现在金鹤面前,一把薅住细长鹤颈,无形无色的心力从他身上绽放,又尖刺一般扎进金鹤身躯。
“唳!”
金鹤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
一个黑色身影被心力逼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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