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程桥街,应天府学。
此处是应天府所有士子心目中的圣地,历来非秀才功名不得入内学习,它不仅有雄厚的师资力量,三位教谕皆是举人,住宿、伙食、各类书籍、笔墨纸砚全部都是免费的,由府衙拨款为即将参加乡试的生员们全程保驾护航。
杏花巷到程桥街只有不到一柱香的路程,贾琬抵达时已从夕阳西下来到夜色笼罩,虽然来到这个维度空间有一年多了,但他还是对一切在后世不曾见过的事物充满了好奇心,路边一个表演口技的小摊子都能让他久久驻足。
“重光兄,别来无恙乎?”
“哎呀,重光兄,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呐!”
“案首风采依旧~”
甫一露面,一大群饭后出来散步的秀才们便拦住了贾琬的去路,七嘴八舌的问候着,啧啧啧,真是天生好命,别看他无父无母,但他长得好看啊,又入了知府大人的法眼,将来的官运肯定比他们这些无根无茎的浮萍要畅通一些。
荣国府还是他的远房亲戚,别管如今他们家是不是在走背字,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说他们家也是名正言顺的国公府邸,有这棵根深叶茂的参天大树做靠山,多了不敢说,考中进士后三五年内从正七品升到正五品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没听说么,那湖州知府便是在工部员外郎贾存周的运作下,钻了朝廷“起复旧员”的可乘之机,从一个因罪被罢免的正七品县令一跃成为正四品知府,一连升了六级,真是羡煞旁人啊。
上来阿谀奉承的秀才们年龄不一,大一点的三四十岁,小一点也有二十来岁,贾琬是最年轻的一个,也是最有前途的一个,加上自身的资源确实很好,故而一直受到他们的百般追捧。
大概是童年的不幸经历造成的,贾琬的性格有些孤僻,他不爱说话,喜欢独来独往,其实也不怪他“不合群”,结伴去烟花柳巷之地用府衙发放的膏火银寻求一晌贪欢是同窗们最热衷的娱乐活动之一,或者聚在一起大言不惭的妄议朝政,还有的人会像《唐伯虎点秋香》中的方唐镜那样,给士绅豪强做狼狈为奸的走狗,写状纸打官司,扭曲事实,十分的可耻。
与他们来往确实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反馈,反而可能会受到牵连,敬而远之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他也没什么朋友,不过却有很多男人想和他成为朋友,他们有的人连羊都不放过,其真实想法也就不言而喻了,碰到这种人,贾琬亦是敬而远之,我尊重你的性取向,但请你别来恶心我。
贾琬给他们挨个回了推手礼,一个二十多岁的秀才笑道:“重光兄,我们端午节后要去扬州游学,领略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你要不要一同前往?”
听到扬州,一个人的名字瞬间便浮现在了脑海里,贾琬明白游学什么的都只是推辞罢了,以他们的尿性,十有八九不是去领略风土人情的,而是去领略扬州瘦马的,幸好自己意志坚定,视女色为刮骨之刀,要不然早就被他们带坏了。
“多谢伯恩兄和诸位兄台的好意,说来惭愧,在下的功课一知半解,尚未吃透,正欲接下来这段时间好好的向刘教谕请教,乡试在即,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抱歉。”
表字唤作“伯恩”的青年秀才也不强求,拍了拍贾琬的肩膀,便和秀才们快活去了,他成绩不错,府试的名次仅次于贾琬,而且进学更早,底子很好,省提学院的提学官又是他本家的一个长辈,今年的乡试可以说是稳操胜券,所以平常大部分时间都在玩乐。
至于其他的秀才们,要么是真的有把握,要么就是对自己放弃了,考不中拉倒,三年后再考就是了,反正朝廷又没有规定一生只能考一次乡试,总会考上的,况且临阵磨枪的意义已然不大,还不如将眼前能尽的欢愉尽完。
......
三日后,下午。
似火般刺眼的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纸落入宽敞明亮的课堂内,窗外夏风荡漾,蝉鸣阵阵,鸡鸣寺的钟声、顽童的嬉笑声、小贩的叫卖声清晰可辨,世间万物都在各自的领域疯狂生长,又是一个四海升平,国泰民安的艳阳天。
课堂里安静的出奇,偶尔只能听见翻书的沙沙声响,贾琬一身寻常的士子服,一条长长的天蓝色布带束住发髻,三尺乌黑浓密的秀发披散在背后,桌面上放着一本散发着些许腐朽气息的孤本,看来它很长时间都无人问津了。
一个现代人想彻底搞明白晦涩难懂的四书五经并按照要求写一篇对应的八股文章,是一件异常困难的事,幸运的是,他继承了宿主的全部记忆,再加上三位教谕不厌其烦,抽丝剥茧的讲解,刻苦钻研一年多后他也就渐渐通晓其中的奥秘了。
他还必须要使用绝大多数都见所未见的繁体字,竖着从右往左看书,而不是横着看,没有钢笔、铅笔、粉笔、圆珠笔,写字时只能用毛笔从上往下,从右往左的写,措辞造句也有大讲究,字要写的整齐美观,平常说话也要文邹邹的,“之乎者也子曰哉”之类的字眼都得用上。
举个例子,当他持反对意见时,他不能说“我觉得你说的不对”,他应该说“恕我不敢苟同阁下的观点”,再比如,他想骂人,也不能直接来一句“傻逼玩意”,用“朽木不可雕也,孺子不可教也”才是正确的,这需要用大量的时间去练习。
“重光,你连续学一上午了,去院外活动活动筋骨吧,别累着了。”
刘教谕端来一盏凉茶放在桌子上,他对贾琬很满意,勤奋、知礼、谦逊、聪慧且自强,自己只要稍加点拨一二,他便能举一反三了,今见他不但能克服困难,还能战胜欲望,不自甘堕落的与他人蝇营狗苟,更是满意到无可附加,只恨自己资历浅薄,教谕也只是一个听命于金陵省提督学院的从八品小官,要权没权,要势没势,不然收他做个亲传弟子也是不错的。
“先生,您别在这儿耗着了,明天就是端午节了,您回家陪家里人吧,学生把这本书看完就回去,也包几个粽子吃。”
刘教谕感慨不已,真是个好孩子,嘱咐几句后便离开了,半个时辰后,贾琬合上书籍,将笔墨纸砚归类后收纳好,站起身伸了个拦腰,用木盆里的凉水洗了把脸,顿时觉得精神了一些,从袖兜里摸出一个黑色的粗布钱袋,把里面的碎银一股脑的倒在桌面上,数了数,不到十七两。
“京城距应天两千多里,徒步过去太危险了,一路上拦路打劫的剪径强人怕是比秦淮河上的花船还多十倍,要是丢了小命就不好了,乘船走水路最安全,还不颠簸,顺风的话半个月就能到,一张船票三十两银子,到京城后还得租房子安顿下来,少说也得准备个千儿八百两才够用,可是我去哪里弄这么多银子呢?”
不知不觉之间,贾琬来到了大街上,正暗自烦恼之际,街对面传来的喧哗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礼貌的分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看见了贴在柱子上的一张告示,原来这家青楼新来了一个叫王纤云的清倌人,豆蔻年华,色艺双绝,东家想请人为她写一首美人词,一经采纳便能得到纹银一千两,现场现银结算,绝不自食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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