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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若想知悉贾琬与贾珉(珉,是指像玉的石头,伪玉也)之间的恩怨,那么就要再次具体的从贾琬的身世说起。

贾琬生母那一脉是贾家金陵十房中的第七房,说来奇怪,就好像是代代相传似的,这一房的贾姓族人普遍都没出息,没一个有官身的,也没一个有爵位的,加上死皮赖脸,害人不浅的败类层出不穷,而且非常不团结,喜欢窝里斗,只会给别人制造麻烦,故而受到其它九房族人的一致排斥,认为他们败坏了先祖的威名,纷纷厌而远之,除了祭祖还在一起,素日里不常往来,大有划清界线的预兆。

他的外祖父是根正苗红的贾家人,按照辈分,外祖父还得叫二代荣国公贾代善一声“族兄”,他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便是贾琬的生母,一家三口在应天城南开了一间不大不小的酒楼,只因自酿的米酒风味清奇,故而在本地颇有名气,新老客人源源不绝,算是收入不低且稳定的一小撮人,不说大富大贵吧,至少是家有余粮。

据一位上了年纪的“代”字辈族老回忆,当年有一个好像是从京城来的青年游历至此,在当地人的介绍下到酒楼里买米酒时与贾琬的生母一见钟情,应该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二人情投意合,没多久便坠入了直教人生死相许的爱河之中,尤其是贾琬的生母,那个叫“素娘”的美丽女子,对青年像是着了魔一般,孝顺了二十年的她不顾贾琬外祖父与外祖母的强烈反对,坚决要嫁给他,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本来老两口就因为膝下无儿而在亲友们面前抬不起头,经常被人嘲笑,暗中惦记他们家产业的族人也大有人在,正准备招一个上门女婿来守住这座付出巨大心血方才站稳脚跟的酒楼,哪知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却要跟外人跑了,知根知底的青梅竹马不要,非要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异乡旅人双宿双飞,这不是要了人老命了吗?

劝说无果,只能采用强制手段,眼见女儿日渐消瘦,几次想要自寻短见,再圈禁下去怕是离香消玉殒之日就不远了,老两口只得含泪同意,可那青年欺人太甚,不上门就算了,他连婚事都不办,聘礼也只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白玉观音吊坠,怎么看都像是在敷衍,他只在远离贾族聚集地的城北某条小巷子里买了一套小院子当做新房,二人就这样堂而皇之的住在了一起,这件事一度成为了全应天府家喻户晓的笑柄。

这种“丑事”发生在谁的头上谁都受不了,可是见女儿过得很好,脸上整天洋溢着从未出现过的幸福微笑,老两口便慢慢的释怀了,一年后,素娘怀上了贾琬,就在大家都以为这对小夫妻会一直恩恩爱爱,和和美美的过下去时,幺蛾子又出现了,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贾琬的生父突然留下一封亲笔书信,不告而别。

他在信里说,他有一件迫在眉睫,关乎生死荣辱的大事需要立刻去办,待事情尘埃落定,最多两年他就回来接她们娘俩去过好日子,谁曾想这一去竟然成了永别,直到素娘生下贾琬、直到素娘身患重疾、直到素娘病入膏肓、直到素娘撒手人寰的那一天,他都未曾如期归来,仿佛石沉大海一般,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纵使老两口将眼泪流干都不能稀释晚年丧女的痛苦,贾琬的外祖母悲痛欲绝,没多久便一病死了,而他的外祖父不仅没有接纳还在蹒跚学步的贾琬,反而将他视为害死妻子和女儿的罪魁祸首,找不到他的生父,那便只能把怒气都撒在他的身上,极度的仇恨让他失去了理智,很快便忘了女儿临终前请他照顾好贾琬的遗愿,任外孙如何哭闹都不去看一眼。

贾琬就这样一个人待在父母喜结连理的小院子里艰难过活,那时他还没有灶台高,煮个稀饭都要踩凳子,贾珉的母亲张大娘可怜他悲惨的身世,教会他洗衣、做饭、买菜、缝补、洗澡等生活技能,她不是没想过把他带回去抚养,奈何她家里也不宽裕,她每个月在针线铺挣来的工钱一半要买米面粮油酱醋茶,另一半都被贾珉的父亲拿去赌了,再多一张吃饭的嘴,日子只会越来越拮据。

说起贾珉的父亲,这也是一个不知羞耻为何物的老混球,真是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见张大娘对贾琬好,他怎能愿意,便对她又打又骂,不允许贾琬到他家里吃饭,张大娘没办法,只能偷偷的让贾珉给贾琬送吃的,结果只送了十二次就被他发现了,逮到后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好打,皮鞭蘸凉水,一鞭子下去能把人抽到皮开肉绽,还威胁她再送的话就活活打死她。

张大娘只得去找贾琬的外祖父,劝他说“孩子是无辜的,不应该承担大人造的孽”,当贾琬的外祖父看到他那双黑白分明,小心翼翼的大眼睛,心马上就软了,这也好几年过去了,再大的恨也该消了,遂将他带回家里照顾。

可叹厄运专找苦命人,贾琬十岁那年,他的外祖父外出办事时被人乱刀砍死在了路边,找不到凶手,官府只能故技重施,再次将罪行推到那伙在城外靠打家劫舍为生的山贼身上,草草的结了案,反正他们也不敢站出来承认或者喊冤。

按照国朝的律法,外孙无权继承祖父家的资产,单从血缘关系来看,贾琬是外人,于是几个族老一商量,便愉快的将酒楼和贾琬外祖父一家三口居住的大院子以“无人认领”的名义瓜分了。

他们当时写信进京,请示族长贾敬该如何分配才公平,但贾敬那时早就在铁槛寺里修仙了,他连亲生儿女的死活都不怎么关心,更别提远房族人们的破事了,最终是他的独子、宁国府新任承爵人、贾家第四代族长、三等威烈将军贾珍拍的板,认可了他们的“兽行。”

那时候的贾琬已经开始进学,他天资聪慧,记忆力与领悟力皆远超常人,一目十行的同时还能做到过目不忘,是天生的读书种子,小小年纪便初具英才之像,他知道即便反抗也没用,况且外孙的确不能继承外祖父家的资产,他是没有舅舅,但他外祖父的亲侄子们又未曾死绝,即便死绝了,也还有其他的侄子,轮到大房养的一条狗都轮不到他。

他顺从的搬到了坐落在杏花巷的小院子里,守着母亲、外祖父、外祖母三个人的灵位专心致志的读书,将绝大部分的钱都用来置办经史子集和笔墨纸砚了,因囊中羞涩,他请不起名师,也上不起私塾,全靠自己十年如一日的独立摸索,除去逢年过节,他往往一天只吃一顿饭,一大碗营养结构单一白米饭配上一大碗寡淡无味的白菜汤,实在饿极了就喝冰凉的井水充饥,偶尔买几颗鸡蛋改善伙食,连蛋壳都舍不得丢,研磨成粉后加在饭菜里吃。

历史上那些我们耳熟能详,无比励志,诸如囊萤、映雪、头悬梁、锥刺股、闻鸡起舞之类的典故几乎都能从他的身上找到现例,为了出人头地,当官做宰后替生母挣个诰命夫人回来,他吃尽了苦头。

现在的贾琬十分感谢原来的贾琬,不仅是他有一张俊美到足矣颠倒众生的脸庞以及一具完美到足矣无可挑剔的躯体,让他只靠外表也能先人一百步,要知道科举考试不但看成绩,也看脸,尤其是在殿试之际,专门负责评定名次先后的大臣们大多都是视觉动物,优先给相貌堂堂的新科进士们安排最好的工作岗位是他们喜闻乐见并积极参加的环节,至于那些长相不尽人意的歪瓜裂枣们,只能像恶狗扑食般去抢夺他们挑剩下的了。

别不相信,真实情况可能比我说的这些还要荒唐,自古以来因为长的丑而名落孙山的贡士不在少数,有些人都熬不到会试,在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中就被提学官们心照不宣的筛选掉了,皇帝日理万机,废寝忘食,经常累到辍朝养病,平时又喜怒无常的,一言不合就赐人满门抄斩,你还弄个丑八怪千里迢迢的去膈应他,这不是存心找不自在吗?

贡士贡士,进贡给皇帝的士子,可不就得才貌出众么,那些长的极其帅气的,哪怕在殿试中表现平平,也有可能会被皇帝钦点为令无数红尘女子趋之若鹜,逛个青楼都不用花半文钱的探花郎,成绩好不好没太大关系,成绩好的人比比皆是,不差你一个,你只要负责貌美如花就好了。

《三国演义》中描写的庞统长得极丑,不被求贤若渴的主公们收录,求职之路屡屡碰壁,原文中记载“权见其人浓眉掀鼻,黑面短髯,形容古怪,心中不喜”,又记载“玄德见统貌陋,心中亦是不悦。”

反观高大英俊,风度翩翩的诸葛亮就享受到了刘草鞋“三顾茅庐”的待遇,得以成为一段流芳千古的佳话,号称“江东美周郎”的周嘟嘟亦是备受孙十万的推崇,开个玩笑,不过这也能侧面的反映出长得好看确实是一件客观存在的先天优势。

他更是感谢原先的贾琬有一段洁身自好,自强不息,别人听到后会为之动容,甚至会泪湿青衫袖的过往,若这段过往是劣迹斑斑,不堪回首的,那么别人会用“狗改不了吃屎”来定义他,蔑视他,而不会说“浪子回头”,对他后续的成长不利。

试想一下,贾琬成功通过了乡试,再通过会试,朝廷按惯例在对他进行调查时发现他未考中案首前和贾珉一样不学无术,干尽了偷鸡摸狗,欺男霸女的勾当,随后的殿试中即便他名列前茅,文官们也会对此心存芥蒂,在皇帝耳边煽风点火,抑或大加干涉,他大概率落不到什么好。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对人而言,名声无疑是最重要的东西之一了,一个人一旦变得臭名昭著,他将会举步维艰,因此大家都很在意这方面,无论是身前名还是身后名皆是要赢得的嘛。

贾琬如今居住的这间小院子是他生父买的,不在他外祖父的资产之内,族老们自然没有理由收回,说来恶心,之前瓜分蛋糕时,贾珉的父亲未曾捞到半点好处,他心理不平衡,就想占有贾琬最后的立足之地,威逼利诱都不见效果后,他便唆使贾珉先将地契偷了,然后拿到当铺当了,可想而知,他又输了。

幸好那时贾琬考中了秀才,并得到应天知府的赏识,曾数次在公共场合放言“贾重光敏而好学,天纵奇才,更兼克己复礼,矢志不渝,衣紫腰金(正三品及以上官员的装束)之日不远矣。”

当时百姓们都传言知府老爷要把家里温婉可人的千金大小姐许配给贾琬,债主不敢得罪他,屁颠屁颠的将地契送了过来,贾琬忍无可忍,但念在张大娘对自己有恩情的份上,最后一次饶过了他。

再后来,张大娘病重,贾琬倾尽家财,便访名医为她医治,对他来说,这位善良的妇人是他灰暗生活中一道璀璨的光芒,即便那十二顿饭只是再简单不过的粗茶淡饭,可在他眼里,它们比王公贵族们餐桌上的山珍海味还要美味十倍,他在其中品尝到了人性闪烁时呈现出来的光辉。

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

张大娘还是离开了人世,贾琬替因当街公然调戏良家妇女而被江宁县衙捕快抓起来关押在牢房里的贾珉做了回孝子,守灵七天,茹素三个月,此事也让他收获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美名,就连金陵省的最高行政长官承宣布政使听闻后都感慨不已,派人给他送来了一封慰问信。

......

应天城,康宁坊,杏花巷。

此时此刻,贾琬的眼中没有愤怒,只有浓浓的怜悯,与这样的人置气,纯粹是在浪费情感,如果二十两银子就能将这块狗皮膏药从鞋底彻底的揭掉,以后再也不受其纠缠,何乐而不为呢?

“对对对,你说的对,都是我的错。”

贾珉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两眼放光的死死盯着四锭五两银元宝,不停的搓着手,“吭哧吭哧”的直喘粗气,他这时候是不具有思考能力的,他只是迫切需要拿到银子好回去捞本,哪里在意贾琬这席话会扯碎他身上形同虚设的遮羞布,将他贬到一文不值,也不在意自己丢光了脸面,虽然他从来都没有过脸面。

贾琬如同山间清泉般清澈透明的目光依次从众人的脸上划过,拱着手高声道:“难得诸位叔伯兄弟都在,今天请大家做个见证,我贾琬与他贾珉从此一刀两断,这二十两银子是我施舍给他的,他以后要是再来找我的麻烦,对我的父母不尊不敬,那我就会通过合法的手段去维护自己合法的权益,真要打起官司来,我不惧怕任何人。”

他后面那段话是说给贾珉听的,也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这些年来,他不知遭到过多少的非议,他不清楚以前的贾琬是怎么忍住的,但他忍不住,就算他和素娘没什么感情,可站在伦理的角度来看,若是自己的生母被人这般侮辱,他还是不闻不问,对他不会有好处,在当下这个“以孝治国”的时代,不孝顺的人是会被礼法所不容的,说句不合适的话,就算是为了让未来的官运能一路亨通,他也要装出孝顺的样子。

众人连连称是,都说是贾珉贪得无厌,他能不计前嫌的做到这一步绝对是仁至义尽了,贾琬回到卧房里提笔写了一份保证书,让贾珉签字按手印,两个人私底下签订的协议在公堂上是具备一些效应的,强似空口无凭,更何况现场还有这么多亲眼目睹的人能作证。

贾珉拿着银子欢天喜地的跑了,贾琬轻叹一声,他真的尽力了,自从穿越过来后他便委婉的劝过贾珉好几次,消停点找个养家糊口的正事做,老婆孩子热炕头比什么都强,何苦作践自己,可这家伙已经走火入魔了,就算把他的十根手指头都剁了,他也能用十根脚趾头去赌,似这种无药可救,不可理喻的赌徒,任其自生自灭是万般无奈之下最顺应自然规律的抉择了。

贾琬一瞬间就没了在家里过夜的想法,倒不是心疼那二十两银子,钱乃身外之物,用完了可以再去赚,而是被贾珉给败坏了大好的心情,收拾好几件换洗的衣物,再给生母、外祖父、外祖母的灵位各上了三炷香,磕了三个响头,锁好房门和院门,一个人趟着似湖水般温柔荡漾的橘黄色夕阳朝府学所在地晃晃悠悠的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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