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戟看着全神戒备、如临大敌的洛宁,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宁儿。”他取出那脏兮兮的华丽手帕,“这是你娘给我绣的,有三十年啦。”
“那一年,她才十二岁,还是个小姑娘。”
他十分爱惜的摩挲着手帕,“这手帕,是她整整绣了三天三夜才绣好的,上面有她的气息,只属于她在那个年代那個年纪的气息。”
“这方手帕,有她的清稚、清纯、梦想、真诚…对我来说,它比牟城县伯的爵位更重!”
“所以,三十年来,我从来没有洗过这方手帕,片刻不曾离身。”
他在洛宁面前,徐徐展开一尺见方的手帕,只见上面绣着一对鹣鲽,意寓“鹣鲽情深”。
上面还绣着一行字:“永不改童心,永与君同心。”
落款是:绾儿。
洛宁听到牟戟的话,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是情圣么?
一方手帕,三十年没洗过,难怪脏兮兮的。
你厉害,我佩服。
“我和你娘两情相悦,早有婚约。”牟戟的声音带着一丝缅怀,“可她是个孝女,为了一件大事,她和你爹私奔了。”
“可是我从来没有怪她、怨她,你知道为何?”
洛宁茫然摇头。
牟戟自问自答,“因为,你娘的心,一直在我这!”
“她和你爹生了两个孩子,一起在乡下生活了十年,可是她一天也没有爱过你爹。”
“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别人论迹不论心,我牟戟却是论心不论迹。只要她心在我这,哪怕她沦落风尘,那也还是当初的她!”
洛宁不禁怔住了。
他也算活了两世,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可他从未见过牟戟这等“论心不论迹”的男人。
这么形而上的精神之恋,起码他洛宁自问做不到。
灵和肉能否自由分离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肯定无法接受。
牟戟难道真是一个形而上的高级舔狗?
唐绾唐缃姐妹相信,可洛宁无论如何也不信!
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牟戟仔细收了手帕,“我说这些,拿出你娘送的信物,是要告诉你,我才是牟戟。池中的那个…不是。”
洛宁当然不会就此相信他的话,但洛宁当下只能假装相信。
于是,少年戏子露出了释然之色。
“前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或许对我娘不敬。”洛宁想到一个问题。
牟戟却是淡然一笑,“既然是对你娘不敬的问题,那你就不要问了。不孝。”
洛宁:“………”
你特么的…说的好有道理。
少年被这句话噎的直翻白眼,只能改口道:“也不是对我娘不敬的问题,就是…”
“就是…我娘究竟有哪些优点,让前辈如此执著?”
意思就是,你特么的到底看重我娘哪一点?她配不上你啊。
牟戟脸色一沉,“宁儿,你这问题,还不是对你娘不敬?所谓母不嫌儿丑,你竟然看不起你娘?嗯?”
“不是不是!”洛宁赶紧摆手,趁机又退出几步,“前辈你误会了。那可是我娘,我哪能看不起?只是…”
“只是我娘毕竟嫁过人,生过子,而前辈你身份尊贵,资质优秀…”
“世人俗见!”牟戟摇头,“你毕竟是洛安的儿子,还是脱不了世俗之见!”
“不错,论修炼资质,你娘的资质只能说一般,远说不上优秀。”
“可是,和人相比,资质重要么?”
“论出身,你娘也不是嫡女,可出身和人相比,重要么?”
洛宁露出一丝苦笑,“难道,前辈是看中我娘的容貌性情?还是因为两小无猜,所以感情深厚?”
牟戟道:“论容貌,你娘堪称绝色美人。可我真不是看重这点。天下绝色美女,岂止你娘一人?”
“我之所以对你娘如此执著,那是因为我十三岁那年,因为修炼出岔子,成了半个废人,所有人都嫌弃莪,包括我的兄弟姐妹。”
“可是你娘,却照顾了我整整…三年!那时,她才九岁。”
“一个九岁的小姑娘,整天陪着一个废人,一口一个牟哥,整整三年不离不弃。”
“这样的事情,天下几人能做到?”
“就是因为她的陪伴,我才找回了道心,奇迹般的恢复,修炼速度更快。”
“没有当初那个陪伴我三年的小姑娘,就没有后来的牟戟。生育我的是父母,再造我的却是唐绾。”
“这样一个小姑娘,就算她资质一般,不是嫡女,也是我心中最美的明月,永世不忘。”
“你,不懂。”
洛宁闻言不禁动容了。
若真是如此,那么牟戟的执着,的确有十足的理由,任何人都无可指责。
三年啊。
设身处地的想想,若是有个小姑娘这样对待自己,自己也会初心不改吧。
可是不知为何,就算牟戟没有说谎,他也不敢信任牟戟。
既然牟戟对母亲唐绾如此情深,为何要隐瞒自己的实力?
“宁儿。”牟戟看着洛宁,“虽然你是洛安的儿子,可也是唐绾的儿子。为了你娘,我不会害你。”
“她的儿子,就算我的儿子。”
“为了让你放心,我解开你的疑惑。”
牟戟指着枯树的古桑,“知道这是什么吗?它是穷桑树的一根枝丫,插活后新生的桑树,具备穷桑树的血脉,它虽然不是穷桑树,却算穷桑树的影子。”
“这桑树,古蜀人称之为神树,具备复制、重生之能!”
洛宁仰头往上看去,可是枯树很高,树冠完全隐入黑暗中,灯光根本照不到,不知道树上有什么。
牟戟继续说道:“这个池子中的水,是上古时期的灵泉幽水,具有凝聚生机、魂魄的力量。”
“所有生灵,只要靠近这棵树和这个池子,就会被复制。桑树上会结出一个茧子,被复制的人会破茧而出。”
“这种诡异之术,和古蜀蚕氏的‘破茧重生’有关。鸩鸟娘娘是蜀王宠妃,当然也是蚕氏一员。”
“可是被复制的终究和真的不同。虽然有同样的相貌、记忆,却不可能有一样的经历,当然也不会有相同的情感。”
“一年多前,我刚来这里,不明就里,一不小心就被复制了。”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有个人从巨茧中爬出,浑身光溜溜的,长得却和我一模一样。”
“也是我运气好,刚好那天遇到他破茧而出。若是当时没有看见他,等他强大起来,死的可能就是我了。”
“他看到我后,显得很是恐慌,因为他既然是复制品,就能感应到我的杀意。而刚出茧子的复制品是最虚弱的时候,不是我的对手。”
“于是,他赶紧逃入了池子,企图用池水来强大自己。只要他泡在池水中,几天后就能具备我的修为和力量。”
“我岂能如他所愿?只能冒险跳入池水中,趁着他还虚弱,击中了他的死穴,让他死了个痛快。”
“杀他也是出于无奈。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记忆也相同,还能相互感应对方的心意,这太可怕了。”
“我若是留着他,等他利用池水复制了我的力量,那就会出现两个牟戟!”
“只有杀了他,才能避免出现这种后果。”
牟戟的话丝丝入扣,毫无破绽,洛宁听不出哪里有问题。
难道,他就是真正的牟戟?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牟戟干脆利落的灭掉刚复制出来的“牟戟”,也完全说得通。
换成自己,恐怕也只能痛下杀手,干掉另一个洛宁。
可是,牟戟为何一点也不急着离开?他难道不怕被困一辈子?
想到这里,洛宁再次怀疑,或许池水中的那个死人,才是真正的牟戟。
而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男人,可能是个复制品!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即逝,就又被另一个可怕的念头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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