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仲永回到雅座时,陆辰和曾肇竟然在窃窃私语。
“你们说什么呢?怎么这么神秘?”方仲永问道,他坐下来。
曾肇笑了笑说:“仲永,我昨天在文会上听京城回来的好友说了一件秘闻,和醉翁这次突然离京有关......”
“一个惊天大丑闻啊!”曾肇还没说完,兴奋的陆辰便抢先说道。“御史中丞彭思永、御史里行蒋之奇,弹劾欧阳修扒灰。”
方仲永记得在现代网路上也看到过这则野史,王安石也被造谣扒灰,朱熹也被造谣扒灰。这简直快成为宋代的文坛大佬们的勋章了,他们的敌人最会使这一招给文坛大佬们抹黑。
曾肇反驳道:“我都说了这是谣言。醉翁素来心直口快,朝廷中无论什么事,他都知无不言,别人还没有开口,他已经把是非曲直,利害关系说了很多。宋英宗称赞他‘性直,不避众怨’。醉翁他自己都说:‘恩惠归己,怨使谁当!’因此,在朝廷中,他触犯不少人的利益。攻击他的人当然不在少数。”
“老......醉翁是参知政事、副宰相,是文坛泰斗,官家会相信这种离谱的事吗?”方仲永问道。
曾肇说:“官家对这种弹劾也疑惑不相信,而且非常气愤,说:‘国丧期间不奏大事,议论他人闺阁之私!’把弹劾的奏章压下了。”
“官家英明。”方仲永对这位年轻的神宗皇帝有了一些好感。
陆辰笑道:“官家信不信不重要,老百姓最爱听这些花边秘闻,朝堂上说欧阳修扒灰,这个桃色事件,太劲爆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谣言传出来,京城上下,一片哗然。醉翁名声有污,某些人的目的就达到了。”
方仲永和曾肇不禁点点头。
“举报的人有没有证据?毕竟他们弹劾的可是宰相。”方仲永也对这一事件非常好奇。
“要什么证据,御史可以风闻言事。”陆辰笑道。
何谓风闻?曾经担任过谏官的醉翁下过一个定义:“所谓风闻者,谓事不亲见,而有闻于他人耳。”
意思就是自己没有亲眼见过,听别人说的。
因此所谓的“风闻言事”,即负责检举纠察、议论政务得失的御史台和谏院。
可以凭借从“大姨妈的三大爷的七大姑的八大姨的女儿从她的某个新交的朋友那里听来的消息”来弹劾官员或劝谏君主,就算最后发现失实,也往往不会被加罪。
宋仁宗时期,谏官王素听到传闻,说武将王德给皇帝送了几个美女,于是赶紧上书发表个人意见。
宋仁宗一下火了,立刻责问道,“这是后宫里的事,你怎么会知道?”大有一言不合便兴师问罪之意。
但王素却从容地怼了回去:“风闻言事是我的职责,如果属实,陛下你就老实改过自新,没有的话,当成妄传就行了呗,为什么非要责问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呢?”
仁宗一听这话,立刻熄火,不仅痛快地承认了确有此事,之后又干脆将王德送的美女打发出了宫。
元朝史官在编写《宋史》写下一段评语:“尝考宋之立国,元气在台谏”,但同时又有“宋成也台谏,败也台谏”的感慨。
曾肇说:“哪里有什么证人,真就只是风闻而已。当时醉翁上书辩解,他大儿媳是盐铁副使吴充的女儿,吴充也上书要求彻底追查,以免门户遭到侮辱。官家命令西府枢密院追查这件,要求蒋之奇、彭思永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并且提供证人。”
方仲永一脸吃瓜的表情。
曾肇继续说:“朝廷命令他们举出具体证人时,他们不肯供出消息来源,说自己是御史中丞,对所有传闻无论有无真凭实据,都有权议论上奏。不过西府枢密院还是查出来了,两位御史的消息最初是从集贤校理刘谨他哪里传出来了的,他与醉翁是仇家。”
“这芝麻小官敢造谣?”方仲永问,心里想着听名字就是“反派”。
曾肇摇摇头:“刘谨哪有这个胆量,他是听醉翁的妻弟薛宗孺说的。集贤校理刘谨与醉翁是仇家,他知道这件事后,有意暴扬,极尽诽谤之能事。御史中丞彭思永有意在同僚中津津有味地谈论。蒋之奇是醉翁举荐才当上御史的,他为了在众人面前表白自己与醉翁毫无瓜葛,于是多次上殿弹劾,要求严惩这类有伤风化的行为。”
“薛宗孺为什么造谣他姐夫?”方仲永心里感慨,背后的刀子果然都是最亲近的人捅过来的。
曾肇道:“事情经过是薛宗孺曾经举荐过一个做官的,这个被举荐的人后来犯了贪赃的事。时任淄博太守的薛宗儒作为举荐人,依法也要治罪。今年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但是醉翁刚正不阿的性格,认为他的罪不能轻饶,就跟陛下说,不能因为他的关系,就赦免他的罪过。如此一来,薛宗孺彻底丢了淄博太守的帽子。薛宗孺对醉翁恨之人骨,就悄悄地传播了这么个扒灰的故事。”
方仲永吃了一惊,那个龅牙老头真是和王安石有得一拼,为了老赵家鞠躬尽瘁,全天下人都被他们得罪了,难怪连家里人都在背后捅他们刀子。
他心里一阵庆幸,幸好没有站队王安石,没有选择最强官场斗争经验,自己的性格真不适合混官场。
“风闻言事已经成了党争的工具,早就该取消了。”方仲永感慨道。
“如果不允许风闻,反而助长大臣结为朋党,不是朝廷的福分。”曾肇却不同意的说。
那是你们不知道历史。方仲永心里吐槽,他知道,在几十年之后,岳飞因为一句“莫须有”含恨风波亭,大宋王朝再造辉煌的希望破灭。
“陛下如何裁决的?”方仲永问。
曾肇说:“陛下下令,彭思永连贬数级,降为黄州知府。殿中侍御史蒋之奇理直气壮的争辩:‘这件事,我是从彭思永处知道的,所以上奏。如果不允许言臣风闻议论大臣、监察大臣,臣甘愿与彭思永一同贬谪。’陛下一气之下,将里行蒋之奇贬为太常博士,监道州酒税。”
方仲永气呼呼的说:“沽名钓誉之徒,还能做官?怎么都该发配沧州。”
曾肇看了他一眼说:“苍蝇不叮没缝的蛋,醉翁年轻的时候风流,勾栏听曲,写小词是常有的事。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碰到这种诽谤了。在仁宗朝的时候,他被人指控与外甥女乱伦,最后查无实据,被贬安徽滁州写了《醉翁亭记》。”
方仲永拿起酒杯喝一口,一口酒喝不下去,满嘴苦涩。曾肇是什么意思?暗示我不能太风流?
曾肇继续说:“所以......老师,您要提前防备,不能让某些人的奸计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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