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统军,永安殿下如此胡作非为,统军便不加劝阻吗?须知,于公,统军乃镇永安节度,殿下副之,统军正该劝诫殿下不可妄为;于私,统军乃先帝御妹的驸马都尉,殿下的姑祖父,亦该以长辈劝诫殿下。”
一个月过去了,查文徽再也坐不住,他当然不能直接去找李弘茂的茬,只得黑着脸登门拜访永安节度使王崇文。这个节度使府也是他之前从一个建州富商手里巧取豪夺来的,还没能住上几天呢,王崇文来上任,他又只能搬出去了。现在他一踏进这个节度使府,心里就在滴血。所以王崇文明明已经卸任了神武统军,就任永安节度使,查文徽也不愿以“节度”二字称之。
天气已经转暖,天空也放晴了,王崇文穿着很舒适的家居服,戴着顶崭新的软脚幞头,正悠闲地在府中庭院中泡了一壶茶。这样的泡茶方式是李弘茂教他的,比这时代惯用的加了一大堆香料的煮茶来说,泡茶就显得清淡了许多,不过,这正对王崇文的胃口。
他手边放着一卷《十翼》,面对着查文徽的诘问,王崇文不慌不忙,也没有因为查文徽反客为主的态度而生气。要知道,如今他才是永安节度使,查文徽不过是在他来之前以权节度留后暂时处理永安节度府的政务,现在更是已经卸了这个权节度留后的任,只是协助他交接政务而已。
对于查文徽的态度,王崇文也不是完全不在意,只是他为人儒雅,不善于给人脸色而已。但也没有立刻回答查文徽的问题,算是把他晾了一晾。
查文徽却没有这个意识,又重重地道:“若是再这么放任殿下胡来,建州只怕要乱,建州乃是新纳之土,南有福州,东有钱氏,都是蠢蠢欲动,丝毫也不能乱啊。”
讲真,我们去年灭个闽国容易吗?几万大军,和人家一个五县之地打得有来有回……要不是闽国那几个文官武将背弃了旧主,这事还真不好说……
王崇文品了一口新鲜的绿茶,温和地说:“查使君忧国之心,拳拳可见。不过这胡作非为四字,又从何谈起呢?”
查文徽眼睛一瞪,差点就彪出一句你聋了还是瞎了?永安小王爷这些天来四处打劫寺庙,搜刮寺产,那么大的动静,你看不到,听不到还是怎么滴?放眼天下,又有哪家皇子这么干了?
“王节帅。”查文徽身边的一个幕僚递上一份诉状,他可不敢像自己的恩主那样跟现任节度使在称谓上那样较劲,躬身道:“此乃永安节度府治下十县县令的诉状,永安王殿下今日所为多有不妥之处,某将这些诉状整理归类,大的有五条,小的有十数条,还请王节帅过目。”
“诉状?”王崇文忍俊不禁道:“查使君莫非不知,此前在江宁,御史台给陛下弹劾永安殿下的奏疏,就有五车之多?”
五车……查文徽的幕僚看了一下他的恩主,这也太狠了,他们这些天整理出来的罪名,在这五车里怕是一个零头都算不上吧?
查文徽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他总不能说在江宁是皇帝太纵容永安王,只得再次拿出建州是个军事要冲的话来车轱辘。他之所以这么气急败坏,倒不是真有多么替那些寺庙伸冤,而是,他有损失!不能说,说不清的损失!
这时,王家的仆人来报,闽人潘承佑求见。
王崇文赶紧站了起来,说:“快请。”
很快,王崇文的心腹老仆就很懂事的把潘承佑迎了进来,查文徽眼睛一直看着潘承佑走进来,不免有些疑惑,自己推荐他去江宁,而且向他保证能帮他面圣,以他的才能和南方诸地的熟悉程度,皇帝一定会给他一个不大不小的官来做的。怎么过了这么多天了,他竟然还没走,还跑到王崇文的节度府来了?
有些人就是不能多想,一多想心里就会很不痛快。等到潘承佑走到了跟前,查文徽的脸色已经很黑了。
潘承佑倒是一脸淡然,先后给主客打了招呼,然后在王崇文的亲自招呼下坐了下来。
查文徽盯着潘承佑,就等着对方给他一个解释了。
王崇文笑道:“乾休(潘承佑的字)公愿意入幕我镇,某真是喜出望外,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什么!查文徽看着潘承佑,眼睛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潘承佑是闽国旧臣,可是做过王延政的宰相的!虽然是五县之国,但毕竟有宰相之实,所以去年灭闽之后,查文徽就劝说潘承佑入幕他的节度留后府,但潘承佑坚决推辞不就,他才推荐潘承佑去江宁。结果潘承佑现在竟然肯做王崇文的节度府幕僚!
对于查文徽那种明显已经阴冷下来的目光,潘承佑倒是君子坦荡荡,拱手道:“留后莫怪,去岁故国新败,满目疮痍,乾休不忍看这残垣断壁,不忍看百姓流离失所,故无心在留后幕中效力。如今半载过去,建州在留后治下民心初定,百废俱兴,仔细想来,却又是不忍抛却桑梓,若还能有几分作用,个人得失也不足道哉。”
这话倒是把查文徽奉承了一番,我去年想远离此地,是因为经历战乱,不忍心看着破败的场景,现在大佬你已经把建州治理得不错了,我的战争创伤也初愈了,所以我还是留下来为父老乡亲做点事吧。话是在奉承查文徽,但潘承佑却是投在了王崇文的门下。
查文徽摇了摇头,他总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潘承佑的转变肯定是有原因的,毕竟王崇文虽然温文尔雅,但王崇文能给潘承佑的礼遇,自己去年也给过了。要说是因为王崇文是个正牌节度使,他潘承佑图的也肯定不是这个,不然,去京城做官,还有机会得到皇帝的赏识,那不是更香吗?
就在查文徽对潘承佑的转变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王家的老仆又跑进来禀告:“永安王殿下驾到!”
李弘茂来了,王崇文虽然是长辈,上司,但也不能大模大样地坐着等李弘茂进来,只不过他做事就没有急匆匆这个说法,依旧是不慌不忙地起身,准备走出去迎接李弘茂这个小王爷。
“皇姑祖父留步!侄孙来看你来了。”不用王崇文去迎接,李弘茂的声音已经飘了进来。在这晚春的阳光中,李弘茂挺拔的少年身影,伴着正在变声的嗓音,伴着一股充满活力的劲风涌了进来。
“哦!查使君也在啊!”李弘茂真的好像只是碰巧遇到了查文徽一样,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殿下这可真是容光焕发啊。”王崇文笑着打趣了李弘茂一句,对于自己这个侄孙没有摆出皇子的架子让他出去迎接,这一点他还是非常领情的。
李弘茂在江宁的时候就恶名在外,但也非常看重亲情,对父母恭孝(赚了钱,发明了新鲜玩意都要先孝敬李璟和皇后这一对年轻的父母),对兄弟友悌,这也都是非常出名的。
“孝悌”两个字,可是为李弘茂分担了不少弹劾的火力。
“那是啊,”李弘茂似乎完全没看懂查文徽脸色难看的深意,大大咧咧地笑着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嘛,皇姑祖父,侄孙的封地和食邑,如今也算规整得小有成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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