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重重的马蹄声从建安城中荡漾开来,这座南方的小城里很少听到马蹄声,更不要说这种连成一片,声势浩大的马蹄声了。也不需要谁叫喊,听到这马蹄声,街道上的行人早就找地方躲了起来,街头空空荡荡的,就跟个空城一样。
李弘茂从城北看地回来,要去城南的法华寺,最近、最好走的路当然还是穿城而过。李弘茂这几天的心情很不好,他急着要圈地,要兑现他食邑的百姓,倒不是他缺那点土地上的收成,而是他要通过他的食邑,迅速理顺建州的关系。
地方官员的关系。
军队的关系。
百姓的关系。
建州,也就是永安军现在整个就是一团浆糊。节度使王崇文每天都是愁眉不展,但他是典型的得过且过,既没有大力整顿的意愿,更没有大力整顿的气魄。查文徽其实想管的,也不是想管,而是想把建州抓在手里,但是他现在没名没份的,当然是站在一边看热闹。这倒是跟如今南唐的朝政很像,皇帝、东宫、百官,也是一个互相摆烂的局面。
时不待我,李弘茂内心很焦虑。
不过,在别人看来,他那可不是焦虑。
那是急不可耐,嚣张跋扈。
就在李弘茂的马队像一股洪水一样从建安城内的街道涌过的时候,现在的正官是抚州刺史,却还关心着建州的“闲事”的查文徽,正坐在城中最好的一座酒楼上,听着那如雷的马蹄声,面前温着一壶烧酒,正悠闲地听着一个歌伎咿咿呀呀地唱着江宁流行的新词。
那歌伎约莫三十出头,体态丰盈,在她们这一行里面早就已经是昨日黄花了,她弹奏的琵琶,水平那更是远远不能跟杨飞花,也就是赵氤氲那样的大家比的。但若非如此,查文徽也不可能把她大老远从江宁请到建州来,江宁那些正当红的大家们,那是给再多的钱也不会到这地方来的。
认真说来,她搭的船还是跟着李弘茂的船队一路南下的呢。
而就在查文徽的旁边,一个清瘦的中年人正背着手站在窗前,看着李弘茂的马队呼啸着穿城而过。一直到整个马队已经从北门进来,转了个弯,马蹄声最后消失在南门附近,那个中年人才转过头,长叹了一口气。
“潘公,且听这关大家给你唱一曲江宁最负盛名的《谒金门》。”查文徽热情地招呼着这中年人,不无炫耀地说:“建州是真的地僻无丝竹,某这日子,过得可比白乐天在浔阳江头凄苦多了。来来来,且坐且坐,听关大家一曲《六幺》,此时便是天上有,人间无。”
这潘姓中年推不过查文徽的热情,只得坐了下来,其实建州虽然城小地偏,但它原本是王延政的都城,王延政当皇帝的时候,又怎么会没有到处搜罗来的美女佳人?只不过在他看来,沉迷在那些声色犬马、纸醉金迷之中,本就是王延政这个皇帝最大的过错。什么大家,什么名曲,他统统都是不想听的。
倒是那歌伎颇有几分自知之明,听着查文徽把她吹上了天去,不免苦笑一番,自嘲道:“查留后(查文徽很固执的要别人叫他留后,节度留后,其实也没比他正儿八经的官职刺史高级到哪儿去,但这是他最后的倔强)休要笑话奴家,似奴这般的,哪里敢称什么大家?”
查文徽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说:“关大家不必自谦,你且为潘公唱一曲冯相公的《谒金门》,让潘公也领略一番我朝名相的风采。”
那歌伎笑道:“查留后许久没有回江宁了,冯相公的《谒金门》虽是旷世佳作,如今在江宁传唱最广的曲子词,却不是《谒金门》。”
“哦。”查文徽随口问道:“那又是甚?莫不是陛下又出什么新作了?”
那歌伎道:“却也不是。如今江宁流传最广的,要数永安大王写给周娘子的《青玉案》是也。说起来吗,这也有一段佳话……”
她一边调试着琴弦,一边准备把元夕那天,永安王惊天地泣鬼神的纵身一跳当一个故事讲出来,却不料这几天对她十分喜爱的查留后脸色猛地一拉,“啪”的一声将桌子重重一拍,喝道:“够了!”
那歌伎吓了一跳,一时愣在当场。
“你下去吧!”查文徽的心情已经不美丽,这几天好不容易听到的江宁歌声也不香了,摆摆手让跟这个歌伎离开。
那潘姓中年看在眼里,也不便接话。他当然知道查文徽是因为什么而不爽的,但这种时候,当然也不能点破。倒是在脑海里,回荡起这几天在建安城里流传得最广的一句话来:“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别说,还真是这样的。黑云都一军之众进驻建安有几天了,但永安节度府这边还是没有给他们解决好营房,他们就这么露宿街头,愣是没有侵扰任何一户百姓。说实话,这实在让他刮目相看了,因为这比起建州刚破,唐军进城做的那些事来,这简直不能同日而语。
只是他刚才站在窗边,看着那纵马呼啸而过永安王,又不禁感到疑惑。这种行事风格,与之前的严明军纪,似乎又不怎么匹配。
“潘公近日就要进京了吧。”查文徽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
眼前这潘姓中年不是别人,正是闽国王延政称帝时的吏部尚书、同平章事潘承佑。闽国灭国前,因为王延政宠信佞臣杨思恭,潘承佑被削职为民,坐困家中。唐军灭闽后,查文徽以礼待之,也给他朝中的同党写了信,要推荐潘承佑到江宁去做官。
历史上,潘承佑去了南唐朝廷之后,皇帝李璟封他为卫尉少卿,又升为鸿胪卿,专门对口负责南方的政务,最后以礼部尚书致仕,也是难得的善终之人。
不过,这时的潘承佑听到查文徽这么一问,也微笑回答:“多谢明公挂记,明公举荐之恩,没齿难忘。”他没有明确行期,因为他现在很好奇,所以想多留几天,看看这个永安小王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纯粹就是好奇而已。
但是如果李弘茂知道就是因为他剽窃岳武穆的军令,让一个名臣为他多留了几天,他一定会穿越到一百多年后,和岳爷爷好好喝一杯的。虽然只是多留几天,但这已经够了。
“什么?!”
就在潘承佑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查文徽闲聊的时候,查文徽的一个下属匆匆走来,站在他身边耳语了几句,查文徽不禁失声道:“永安大王去了法华寺,又下令黑云都紧随其后,他这是要作甚?”
潘承佑一听,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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