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黑釉油灯所散发出的昏暗火光,直将桌边一个愁云满面的中年男子映照得格**晦,只见他两眼直直盯着虚空发呆,浑然不觉身边的妇人已然放下床角四周的紫色短幔,却听那贵妇回头催道:
“官人,都两更天了,该歇息了!明日一早却不是还要坐堂?”
愁眉苦脸的男子叹了口气,把思绪从苦恼中挣脱出来,望了一眼风韵犹存的贵妇,却实在提不起一点兴致来,只见他摇了摇头道:
“却是睡不着,娘子便先歇息罢!”
那贵妇见状也不睡了,轻提罗裙,直坐到这男子身边道:
“官人这两日心神不宁,可是为了那生辰纲一事!”
不想这妇人一句话正好勾出她相公心病,只听那男子叹了口气道:
“却不是怎地?那两个虞侯仗着蔡相公和梁中书的势,今天逼我交出晁盖,明日限我交出晁盖,只顾苦苦相逼!我却上哪里去弄这个人给他们!”
“听下面的人说,那晁盖不是跑了么?现今大牢里关押着三个强盗,一并都拿去便是,只顾催逼我家官人作甚!这两个狗才不过帮闲跑腿的料,居然敢在我家相公面前放肆!怎地我家相公也是一州父母,朝廷命官!想这两个还是中书府上出来的,直没点体统!”那妇人愤愤道。
那知州闻言也骂道:
“他两个长狗眼的东西,自己押运生辰纲丢了,偏偏跑来怨我!他到了地方又不曾知会我一声!现在好了,差事办砸了只顾见天逼我!你说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还有晁盖那厮!从前我还当他是个明白人,哪知糊涂起来害死人,他在哪里下手不好,偏偏在我济州犯案!常言道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哩,他就再往北走个几十里会死么?若到了郓州地界下手,哪里会叫我如此坐蜡!”
“官人不要动气!”
那妇人见相公发怒,连忙劝道。
“不动气不动气,我能不动气么!这半年来我就没过个安生日子,原以为这京东路的州府油水丰厚,好不容易花钱托人谋了这任州官,想我寒窗苦读十数载,容易么?
偏生那个甚么梁山陈涛,见天不消停!不是坏了郓城县大户的性命,就是任城县有人过来告首,再不就是金乡县令递上加急文书!除了我这州城以外,其他三县哪处没被他骚扰过,加起来钱粮损失怕不有百万巨?你说这些强盗老是盯着我作甚!”那中年人愤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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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水泊旁边又不是只我一个济州,怎地老是跟我家官人作对!”那妇人跟着骂道。
却见这时那知州自嘲的笑了一声,道:“想那郓州知州的日子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他手下那告老的寿张县县尉都叫贼人取了首级去,何况他治下其他几县!”
那妇人见说,吓得捂住嘴道:
“那贼人敢坏了朝廷命官的性命!?那郓州知州和官人你们怎么不报上朝廷?叫东京派大军来剿了此贼啊!”
那知州恨铁不成钢的望向自己浑家道:“幼稚!报上去有用吗?当今圣上跟前得势的相公姓甚?姓蔡!你以为是范文正还是王荆公?你当报上去他就会心急火燎茶饭不思忧国忧民,然后派大军来替国家除贼?!你不想想,这些贼人没有举起反旗占据州府县城,在他们大老爷眼里那就是癣疥之疾,想他们党争结私还来不及,谁有心思管这些?到时候看了快马急报,头一件想到的事情就是你家官人我无能至极,不堪大用,只会惹事,弄得治下乌烟瘴气!你说我和那郓州知州无事找这麻烦作甚?”
那妇人见自己说错话了,惹得相公发火,赶紧道:
“那官人怎地不派兵剿灭他?我们济州城里不也有几千兵马?”
“几千兵马!?是有几千兵马,名册上是倒是有几千!上次我派黄安去剿灭贼寇,堂堂两个指挥竟然凑不出一千人来!一个贼人没见着,反倒是全赔进去了!”
那知州想起这事来就来气,大怒道。
“这等无用之人,官人何不报上朝廷,将他革职,派上猛将过来也好替官人分忧!”那妇人道。
“你还嫌不够乱是不是?懂不懂甚么叫报喜不报忧?这等烂事还往上面捅,到时候闹开了他黄安固然倒了霉,却于我有甚么好处,最后还不是连累我吃挂落?我犯得着与他黄安陪葬吗?这不,事后还要替他擦屁股,只好把流配的犯人都往他军营里塞来充数!”那知州怒道。
那妇人无言以对,直低了头,咬着红唇嘟哝道:“如此还不如花钱换个州府待,这济州真不是人待的位置!”
“换换换,那蔡京问罪的均帖不日即到,到时候还不知怎生是好!唉,跟你说这些却有甚么用!睡罢睡罢!”那知州愤愤骂了一句,和那妇人上床歇息了。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睡了多久,这济州知州却做了一个梦,直梦到有人拿着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这人无端却会变脸,一会是梁中书的样子,会变成蔡京的模样,一会又变成那两个虞侯的狗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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