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阉党背后是皇权,附身其上丢面子不丢里子。而勋贵和文臣相互勾连,怕不是要造反,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可问题在于,夏尊宝是什么,阉党还是勋贵?都能算,但都不那么名至实归。
因初二回过夏宅,此时回来只陪了一会儿老母亲,他便独自来到书房等候陈时。
一个丫头进来奉茶,却是个新面孔。
夏尊宝上位端坐,看向那个丫头说道:“抬起头来,可认得我?”
那丫头依言看过来,顿时吃惊不小:“公子是……小蓉大爷的好友?”
夏尊宝笑道:“我现在是他二叔。你被荣府撵出来,我让人将你买回,可以说西边出,东边进吧。”
“公子记得我?”丫头问。
“你叫茜雪,我在宝玉屋里见过你一次。还有,夏宅这边都称呼我小爷,在东府则叫我二爷”,夏尊宝接过她手中茶盏,却迟迟没喝。
茜雪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再问。
夏尊宝道:“你在荣府之时,和二太太比较亲近吧?”
茜雪倒也实诚,点头默认。
夏尊宝这才喝了她的茶,面无表情道:“往后宁荣两府与你无关,我在这边不常住,你就在太太屋里伺候。”
茜雪应是。
两人一时无话,夏尊宝从身后格架随手抽出一本书,翻开细看,原来是唐代欧阳询等人编纂的《艺文类聚》。
此书素有“唐代四大类书”之名,其中收录有东晋才女谢道韫的诗作,因而他想起另外一个人来。
大约小半时辰,书房外有人大声道:“国子监陈时公子来访。”
茜雪连忙上前打帘。
未几有位弱冠青年进来,身形清癯,蓝布衣衫边角泛白。
如此大雪天中,这人身上竟不着棉袄,脸上冻得铁青。
夏尊宝连忙招呼他在火盆边上坐了,让他驱驱寒气再说,回头又让茜雪端来滚烫茶水。
陈时接茶的手忍不住发抖,但面对茜雪时却微微一笑,士人风度犹在。
稍稍暖过身体,陈时忙着起身道:“姑苏陈时,见过夏公子。”
叙的是乡谊,而非彼此眼下身份,这位陈时当真有趣。
夏尊宝哈哈一笑:“所谓他乡遇故知,陈兄就不必客气了。”
陈时也不忸怩,自述门庭后便坐了回去,待饮过一口滚烫茶水后道:“不瞒公子,我身上最后二两银子,年前已经送了过来,是以窘迫至此,望公子勿怪。”
夏尊宝岂会在意。
古往今来多少将相起于微末,发于卒伍。
君不见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都不罕见。
陈时能当面说出最后二两银子之事,足见其决绝坦陈,夏尊宝也不吝对他同等相待,“不瞒陈兄,你肯折节与我相交,确实令人感动。但此时我也拿不出高官厚禄来,只缺一位西席,陈兄可愿屈尊就任?”
“今儿来,我就做好了相伴公子的打算”,陈时答得半点不含糊。
夏尊宝问:“国子监的学业半途而废,岂不可惜?”
陈时道:“在下十六中举,如今已蹉跎九载。即便再怎么潜心修行,奈何佛不肯渡我,常言道人挪活,树挪死,所以在下想来公子这边碰碰运气。”
夏尊宝有些诧异:“我也不是什么参天大树,陈兄不担心错栖朽木?一时选择容易,只怕再回头时已是百年身。”
陈时直视夏公子良久,目中有奇异光芒,似兴奋,又似渴望。
最后他终于笃定道:“在下幼时师从家父,于面相占卜有些心得,若没看错的话,公子并非常人。”
夏尊宝愕然,继而和他相顾一笑。
他还非常人?俗得不能再俗的纨绔一个,陈时真是白瞎了一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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