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波呢?”徐苍伸手朝着邸清泉勾了勾。
左座的机长看到徐苍这个动作都看傻了,徐苍看起来年纪轻轻的,怎么跟邸清泉这般没大没小?然而,邸清泉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顺手就将夹在驾驶盘上的纸质通波拿给了徐苍。
这个时代的737上的打印机远没有后面机型那般小巧便利,打出来的纸条宽度足足有后世打印机的两倍还多。而且,纸条的纸质又软又容易破,稍微一不小心就会被撕了。大约过了七八年,737上的打印机才会大规模的改革,连打印机用纸也会进行升级。
接过邸清泉递过来的纸质通波,徐苍看了一会儿就将之丢到了中央控制台上:“通波上说的是中雨,怎么区调上说转大阵雨?”
这个时代,大家对于降水条件下的落地标准还不是很在意。小雨,中雨什么的才不管,就看最后能不能看到跑道。
只是通常来说,白天条件下中雨是可以接受的,而在晚上,中雨就比较容易影响最后的目视参考了。不过,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如果达到了大雨,那就比较难办了。雨水能直接在风挡上形成一层擦不干的覆水层,就算是雨刷开到高位也不行,刮掉的雨水会被后面的雨水很快填补上,从而造成目视能力的降低。
然而,在各种程度的降水中,阵雨是比较特别的。对于阵雨的认定是一直很模湖的,是按照所报阵雨的最高级别来认定,还是不用考虑,完全凭借机组人员的目视判断?
比如说大阵雨,有人就觉得应该直接将之认定为大雨,还是说大阵雨不适用于统一的降水标准,取决于机组是否可以在决断高度取得目视参考并在以下高度持续得到合适的目视。
或许会有人觉得为什么要定标准,最后只以机组人员的目视判断为准不好吗?阵雨这种可变性的天气自不必说,就算是报的稳定降水,如中雨。
雨水的分布并不是均匀的,可能在某些区域降水比较密集,在某些区域稍微弱一点。在偏弱的区域,其实就对落地没什么影响了。
如此一来,那为何要对落地进行硬性限制呢?正是基于这个理念,即便很多航空公司有些降水条件下的着陆规定,可实际航班上的执行并不严格。
其主要原因是在基于飞行员过大的自主权容易导致一些强行落地的可能性,无疑会增加隐患。飞行员也是人,没有哪个飞行员愿意备降的,这就经常会导致飞行员在遇到边缘天气时产生主观想要落地的念头,即所谓的预设立场,以致于让飞行员形成“管道效应”。
一旦形成管道效应,飞行员的视野就会变得狭窄。这里的视野并非狭隘意义上的视力范围,而是思考与观察的广度。开始主观地忽略影响落地的不利因素,而一心只想落地,最后就容易造成安全威胁。
正是基于这个考虑,后期局方逐渐收回了飞行员的自决权,甚至在某些气象条件下都不给机组人员进近的机会。
当然了,后世的降水标准制定得反倒是矫枉过正了,徐苍都觉得有些繁杂了。不但是对降水强度的不同有不一样的限制,甚至根据落地机场的跑道长度,级别做出了不一样的规定。另外,在昼夜上和是起飞,是落地,还是起飞加落地都有不同的规定。
不过,不管是后世规定怎么变,或者是严格与否,遇到大雨基本都不能落地的。即便是在现今宽松的时代,若是塔台明确报了大雨,最后机组还落地了,那事后是要接受公司调查的。
“刚转到汉京区调就给我们通报了最新情况了。之前一直是稳定的中雨,最近一段时间雨势很不稳定,一会儿是中雨,一会儿是大阵雨。”邸清泉倒是对备不备降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反正如果备降的话,那大概率也是备降到津门。津门离汉京很近,真要是备降后起不来,大不了坐车走陆路到汉京去。
邸清泉回忆了下:“刚才汉京区调是怎么说的来着,本场有十一架飞机在盘旋?现在进近区域里已经基本全满了,没有多余盘旋的空间了。汉京的意思是提前让让我们决定是继续进近,还是盘旋。如果是盘旋,他们需要提前将我们引导到津门东边去,只有那边还有可供等待的空域了。”
“都挤到津门东边了?”徐苍愣住了:“后面是要有飞机要进来?”
“你以为呢?汉京一天三百多架次的航班,现在就挤了十几架算是很夸张吗?再说了津门机场的航班也很繁忙,再等一会儿,津门东边都得盘旋不了,估计要到渤海边上转圈了。”邸清泉笑道。
“什么玩意儿?”徐苍本身是不愿意备降的。像汉京这种枢纽机场一旦应天气原因关闭机场而导致的航班集体备降,一旦备降后,很可能就起不来了:“津门天气这么样?”
不过,飞机上有邸清泉在,让他跟空管局的领导说说,说不得可以走走后门。在民航业内,有关系跟没关系,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津门?”邸清泉朝左座机长下巴一扬:“津门天气怎么说?”
机长连忙回答:“刚才看metar报,津门天气很好,至于ta报上,暂时没有天气会变差的说法。”
“那就是天气很稳定喽。”徐苍陷入沉思:“汉京这天气确实难搞,降水先不说了,垂直能见度就两百,有些不好弄啊。这下雨能下得垂直能见度降到两百,也是少见得很。要是真得转到渤海上空转圈,那还不如直接备降津门算了。”
一般来说,下雨的时候能见度都比较好。可不知道怎么的,刚才通波上写了汉京机场的垂直能见度只有两百,而盲降的决断高度一般就是两百英尺,二者基本重合,这就比较难办了。
机长转头问了下邸清泉:“总师,那咱们怎么说?”
他的确是责任机长,可现在可轮不到他来做决定。
然而,邸清泉没有回答,倒是回头望向了徐苍:“你怎么说?”
“走呗,前面不是山航的进近了吗,咱们就跟着他呗,干等着有什么意思?”徐苍笑道:“有个人打头阵就是好啊。”
说到山航,就连一直压抑着的机长都会心一笑:“山航嘛,也是正常。”
“是啊!”徐苍也跟着笑了一声,倒是邸清泉颇为无奈。
山航,即山东航空,号称航司平头哥,飞行铁头娃,莽夫中的莽夫,纯度百分之百的那种,经常被业内人员调侃为俄罗斯航空山东分公司。
经常出现某个机场遭遇某些极端天气,导致航班大量取消,结果山东航空的航班不但没有取消,最后还能提前落地的。
对于山航的名声,民航总局那边自然是知晓一二的,也曾经提醒过让山航整顿一下机队作风,别一天到晚就跟莽,跟没脑子似的,
结果山航前面嗯嗯嗯地答应得爽快,回头依旧我行我素,直接将局方的提醒当成耳旁风。虽说山航作风比较“硬朗”,可一直没有出什么大的安全问题,局方那边即便有所无奈,可倒是没有过分逼迫,最后就放任自流了。
其实,一直过了十几年后,直到徐苍担任民航局总师后,山航的风格一直没有收敛,以致于跟俄航成为了“世令我”!
像汉京这种边缘天气对飞行员来说还是比较烦躁的,因为复飞虽说是一个正常的操作流程,可是其中包含了大量的警告项目,稍微有点儿错误,那就是一大堆的硬警告。所以,除非是有比较大的把握,不然飞行员不会进行大概率会复飞的进近的。
在这种可落可不落的情况下,就急需一个“勇者”来打破僵局。别看现在有十一架飞机在天上盘旋等待,只要山航那架飞机一落地成功,这十一架飞机就得全部宣布进近了。
“不用等一等吗?”机长问道:“看看那架山航能不能落地再说?”
“还等山航落地,那咱们不是黄花菜都要凉了?要是等山航落地,咱们就不是第二个,是第十二个啊,走!”邸清泉一锤定音。
总局总师都这么说了,机长肯定是不会有意见的,连忙跟汉京区调报告道:“国大1344,我们申请继续进近。”
很快,汉京区调就给了回复:“国大1344收到了,你们现在下高度四千两百米,雷达引导进近,右转航向030,从东侧进港。”
在进近的雷达上也是能看到天气情况的,不过不如机组的机载雷达看得那么精准。正常来说,像徐苍这种南边进场的是不太会从东边进港的,因为会影响到离场飞机。不过,现在似乎没有离场的飞机了,倒是就没有顾忌了。而从机载雷达上来看,进近区域西边和南边都有不少天气覆盖。
这还只是在高一点,远一点的扫描结果。通常来说,等飞机高度下去了,近上一些,更多的天气就会被扫描出来。这么看得的话,后续进来的飞机也应该是要从东边进去了。
只是汉京的东边就是津门,再等上一等,津门到进港高峰了,那东侧进港也要受到限制,还是趁早进近,硬等是没啥前途的。
“下高度四千两百米,右转航向030,国大1344!”机长回复道。
估计是有了徐苍他们的鼓舞,同频道里原本还在犹豫的其他飞机全部开始陆续要求加入进近了。这就是飞行员,在某些时候一样的从众。
等开始右转加入进近,徐苍打了个哈欠:“刚才我看风向变化很大啊,风速十一米,这不得要风切变了吧?”
机长的脸一下子就黑了,要是在边缘天气下还遭遇风切变,那可不是一件极为棘手的事情。
“你能不能不要乌鸦嘴!”邸清泉无语道。
在某些时候,飞行员可是相当迷信的。
徐苍笑了下,没有再说些什么,伸了个懒腰,又开始闭目养神起来了。
......
此刻,在前面第一个进近的山航5112航班驾驶舱里,机长邓文佳正悠然自得地窝在自己的座位上,嘴上还在不断地嘲讽刚才盘旋的十一架飞机。
“所以说现在放机长的标准还是太低了,一个边缘天气就让他们全部不敢进近了,这还当什么机长?”邓文佳嗤笑着:“这不,还得是咱们起个好头,给他们打个样啊。”
由于是带飞,此时飞机是由副驾驶在操纵的,邓文佳才能如此轻松,他只要负责监控监控副驾驶有没有错忘漏即可。
这个时候,飞机处于雷达引导期间,只要跟随管制的要求下高度和调整航向即可,副驾驶唯一要耗费脑细胞就是心里制定下减速计划,其余基本没有需要思考的,以致于还有闲心应付跟邓文佳的聊天。
“咱们山航成立一年多,不就是靠着这股子狠劲才发展这么快的吗?”副驾驶笑道:“别的公司全是条条框框,咱们就没那么多要求,只求一个安全与赚钱。”
邓文佳一拍遮光板:“就是这个理,规则制定这么多有什么用?民航不就是为了安全与赚钱吗,搞什么降水条件下的落地标准,这分明就是限制机组的主观能动性。要我说,除了咱们山航,包括三大航在内一众全是庸才。”
山航自去年重组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崛起,在这辉煌中,身为山航人自然生出些自豪的情感,甚至开始小视天下英雄。
“邓总,要是放在以前,我觉得你说的还挺有道理的。不过现在我觉得是有些偏颇了。”
邓文佳在山航可不仅仅是一个飞行员,那是有行政职务的,而且还不低。可这无背景,无权势的副驾驶却敢反驳邓文佳,这固然跟邓文佳脾气不错有关,但是也能窥见山航整体的氛围是不错的。
邓文佳眼皮一抬:“怎么说?”
副驾驶大部分精力还是放在飞机仪表上,只是分出一部分精力跟邓文佳聊天:“前段时间,西南那边的蓝天航空不是出了一件事吗?从木华航空租借的747出了问题,结果空中舱门都开了。”
“那个啊!”听到这话,邓文佳稍稍收敛了狂傲的神情:“9811嘛!”
“对啊,就是9811!邓总,你们应该有更详细的消息吧,真就是跟传言的那样,机组是直接盲飞回来的,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显然这个副驾驶也对9811事件相当感兴趣,仿佛是趁此机会想要从邓文佳这边套套八卦:“平常出了点安全问题,公司早就组织学习了,怎么这次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你是说组织学习?”邓文佳问道。
“对啊!”副驾驶应道:“顺便也让我们了解了解下具体细节。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全都是流言满天飞。”
“组织学习?”邓文佳冷笑一声:“学习什么?”
副驾驶一愣:“就是学习一下机组当时的处置经验啊!”
“咱们也配他?”邓文佳叹了一口气:“这件事,局方第二天就对操纵的那个人下了结论。”
“这么快?”副驾驶惊叫道:“这太快了吧,这么大的事情不得拖上一个月才能下结论?”
邓文佳笑道:“我这么跟你说吧,蓝天航空那人真就是盲飞,彻彻底底的盲飞,几乎听不见也看不见!局方的人初步了解情况后,自己都觉得在同样的情况下飞不下来,你说让他们调查,他们有脸调查吗?”
“真tm是盲飞啊!”即便此前听过传言,可真的从邓文佳嘴里证实,副驾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看不到也听不见,这能怎么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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